可惜。可歎。可恨。
一百三十萬圍城的亡靈大軍兵士不言，鬼馬不嘶。這些亡靈並不像書中所說的那樣青麵獠牙，或者是奇形異狀。它們與生前其實並無二致，隻是從皮膚更加慘白，眼睛變成綠色，脖子上都掛著一個奇特的銘牌等方麵，方能與活人分辨一二。
一片令人難以忍受的奇詭沉寂中，最前頭的掌旗兵高高擎起的那麵“亡”字大旗，在烈日下，在北風中，獵獵作響。而同樣隨風飄起的，還有跪在地上的老皇帝穆天武花白的頭發。
在紫荊花王朝八百年的曆史中，穆天武算的上是一個比較中庸的皇帝。他沒多大野心，也沒多大能力，平生隻好醇酒美人，唯獨鍾情書畫藝術。穆天武性格優柔寡斷，對治下之民的統治遠談不上嚴苛，至於稅收方麵，雖說略有些偏高，但總能讓那些最底層的人有糊口之糧。因而，這位並無多大能力的皇帝在臣子和人民眼裏，心裏，都是一個不擇不扣的好皇帝。
若放在和平年代，說不定在他百年之後，史書上會給這位碌碌無為的老皇帝安一個擅治國，長安民的大帽子。但是戰時，無能即罪。這也是為什麼龐然大物如紫荊花王朝，隻支撐了兩年半，就轟然倒下的一個極重要原因。
穆天武在地上已經跪了足足有半刻鍾了，亡靈那邊不說是那位神秘的君王了，就連過來傳話的都沒有一個。如果放在平時，穆天武隻怕早已是勃然大怒，跳腳大罵著“拖下去，殺了！”可惜，這不是平時。穆天武也很清楚自己現在並非一國之主，而隻是一個戰敗投降，低頭告饒的老人。
老皇帝不敢有怨言，不敢有不滿，甚至臉上那謹小慎微的誠懇表情，他都不敢稍微變換一下。隨在老皇帝身後跪下的，除了自己寵愛的幾十位妃嬪和十幾位子女，還有滿朝的文官。隻是，沒有武將。在這場戰爭中，曾經站在朝堂上的那些脾氣暴躁卻忠心耿耿的武官，有半數已經永遠魂消魄散，脫離六道之外。還有一半，此刻已經站在了對麵的陣營，成為了亡靈大軍中的一員。
穆天武在地上跪了很久很久。久到正午的太陽都漸漸西斜，久到月兒升上天空，久到半天水米未進，跪於地上的老者已經頭昏眼花，全身酸痛，久到老皇帝身後的那些文官臉上全都升騰起一股難以抑製的怒氣。若非這些文官手中無兵器，否則即使明知是死，他們也會衝上陣前，跟那個膽敢如此羞辱陛下的亡靈之主戰上一戰。
好在這時，排列的整整齊齊的亡靈士兵方陣從正中間分開一條路，緊接著，一輛黑色馬車從方陣那頭緩緩駛出。拉車的是八匹高大的駿馬，全身上下一片雪白，連一絲雜毛都沒有。而且，這八匹馬都是額頭另生第三眼，馬蹄踩在虛空中，馬背長有雙翼的異種。馬車則是通體黑透，細看就能發現會是純由黑金打造而成。無論是馬車的結構，還是上麵那些繁複難懂的奇怪花紋，都是極盡精巧之能事。
馬車行的很慢，從亡靈大軍陣中到東門下不過一裏之距。以那八匹異種駿馬的腳力，隻不過眨眼即到的時間。但這短短的一裏，卻硬生生被那輛黑色馬車走出一頓飯的功夫。
等到馬車終於停在穆天武麵前時，馬車裏麵的人卻沒有下來。老皇帝心中忐忑，顫顫巍巍地抬起頭，望向這輛黑色的馬車。拉車的兩個車夫一黑衣一白衣，瘦高個，八字胡，頭上都帶著高高尖尖的紙帽子。黑衣的那位帽子上從上至下寫著“黑天求活”四個篆筆小字，白衣的那位帽子上也寫了四個字，細看卻是“白夜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