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尋魔蹤(3 / 3)

向往發動引擎,掛擋時由於緊張放在空擋上,一腳油門踩到底,發動機轟的一聲,排氣管噴出大量黑煙,車子紋絲不動。這時雪吸音已經結束,這聲巨響刺激到追殺者,它淩空躍來,眨眼到了十米內。向往掛好檔,不退反進,用車頭迎麵撞擊,同時蓄力運術,將一時可以調動的業力盡數用來催動業火。越野車撞上魔物時向往感覺好似高速撞牆,他的頭拍在方向盤上,車身急停後由於慣性還移動了一段。即使他鼻根劇痛,臉拍扁在方向盤上,一記業火術還是準確擊穿前擋玻璃,轟在車頭前。

向往知道這一擊無法重創魔物,沒抬頭,右手掛上倒擋,踩死油門,車子向後射出。此時他才定睛查看,原來魔物不是熊羆,而是巨犬,正橫臥在地,翻身起來抖了抖毛發,呲牙低吼,勢如滾雷。這魔狗獒首牛身,身量等同向往駕駛的越野車,連犛牛都沒有這個規格。渾身魔火下是烏黑濃密的毛發,剛才向往全力一擊隻燎去一撮毛發,沒有實際傷害。車頭在撞擊後麵目全非,凹陷一小半,一邊倒車一邊冒煙,還有車體碎片掉落。二人見到魔物全貌,均是驚懼萬分。向往趁他沒能發起衝刺,急打方向掉頭,極速逃離。因為大雪封路他不能立刻提高車速,魔狗動如風馳,片刻趕上,向往從後視鏡裏看到騰空欲撲的魔狗,吼了聲:

-坐好抓穩!

猛踢刹車,他這次有了準備,側身撞上方向盤,車勢一滯但未全停,魔狗撞上車尾斜飛出去,推動汽車向前。向往趁勢扣死油門,與魔狗拉開了距離。後視鏡裏魔狗沒有再追來,向往鬆了口氣,繼續加速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確認安全後向往四肢百骸酸軟無力,仿佛將要散架,一口氣泄了,連方向都把不穩。這時他發覺嘴裏有血腥味,來自咬破的嘴唇和撞破的鼻子裏的血淌到嘴裏,抹完後在臉上緊繃繃結出血塊。看了眼車後,後箱已經支離破碎,於采薇背靠風雪,她麵無血色倒在椅子上,頭發淩亂,緊咬下唇。

向往見車況如此還能行駛,不禁讚歎這個品牌質量過硬,可是一看油表,黃燈已經亮起,向往心裏一緊,他伸頭一看,果然油箱壞了。漏油不是很厲害,但是餘下的油量支撐不了多久。他不能下車查看,隻能走一段算一段。不多時,車子拋錨。向往錘了一下方向盤,車喇叭壞了,沒發出聲音。如今形勢是車子破碎不足以禦寒,李家人不明情況不能確認救援時間,惡劣天氣導致沒有路人,留下等待不用多久就會凍斃,唯一選擇就是往回走。

向往掏出手機看了眼,低溫下手機成磚,叫不到外援,隻能靠自己。他回頭對驚悸未定的於采薇說:

-於姑娘,車壞了,剩下的路得受累用腿走。車上補給挑一些帶走,禦寒的衣服穿上,我們要走很長的路。

於采薇直起身,攏了一下頭發,應了聲。向往到後箱查看,補給還有一部分沒掉,一件長外套掛在鐵皮上。他背上包,拿起衣服,拉開後門,把外套遞給於采薇,說:

-披上,車子報廢問題不大,吃的還在。

於采薇恍惚中下了車,往魔湖方向看了眼。向往探身拿劍,拄著劍招呼道:

-走吧,雪不知道什麼時候下大,抓緊趕路天黑前或許可以回到縣裏。

剛才的覆滅是一瞬間的事,此時天亮不久,行車過來的路要走回去得花上一天。於采薇一時沒有反應,良久才說:

-他們……

說話間哽咽起來。向往知道她崩潰了,這一次可能是她首次帶隊,之前生活順風順水沒有挫折,這一課來的太猛,重擊了她的孤傲心態。目睹同族慘死是個不小的坎,對一直遠離死亡的她來說難以接受。向往從口袋裏拿出煙,可是溫度太低無法點燃,又悻悻放了回去。他暗中推動這場慘劇,所以也不假惺惺出言安慰。於采薇的身世與向往有些類似,這是他唯一有些不忍的地方。她的父母也是死在於路清的手上,不過鮮有人知道這件事,而她又是於路清親自撫養,對她來說這段關係更加複雜糾纏。

在雪裏呆立一陣,於采薇戴好帽子,穿上外衣,說:

-走。

向往整裝以待,見她願意出發,就從口袋裏拿出一支中性筆,走到她身邊,蹲下在褲腿上畫了起來。於采薇疑惑的看著,向往解釋道:

-畫疾行符,走得匆忙沒帶,隻能現畫。過會我用疾行咒,你隻需跟上我就行。

向往的手有些僵硬,握筆不穩,運起業火烤熱,才流暢運筆。於采薇略有恢複,對向往的舉動不免懷疑起來。在魔湖邊向往跌倒後用了一係列聞所未聞的咒術,雖說聲聞疾行這些都是威力不大的道術,但是家中從未提及李家有這般手段。而亡命時向往使用的迷術更是古怪,這種近邪的道術老一輩不會不提,她也不知。如果她看到向往使用業火,必定會對他的身份存疑,可是撞車之際她撞在椅背上沒能見到,此刻由於向往手中劍留下先入為主的印象,使她無法辨認。她一時疑惑重重,但向往畢竟救她一命,之後理應不會害她,所以仍決定跟著向往走。

向往畫好了符,將筆插回口袋,起身道:

-少說話多走路。疾行咒可以加快腳程,不過雪地上走不了太快,待會專心看路,不要跟丟。

說完整理背包肩帶,邁步就走。於采薇看向往腳下生風,一晃走出去十幾米,急忙跟上。疾行符令她一步頂數步,周圍景象驟然後退一截,唬得她立刻收腿,卻失去平衡趔趄了一下。舒出一口氣,她咬牙緊趕,追上向往。

之後兩人並行幾裏,不多時,於采薇因為初運疾行術,氣息不勻,此時呼吸略顯急促。向往見狀慢了下來,想讓她休息一下,可於采薇仍然大步向前,向往於是快行兩步,拉住她的手臂,這才幫她停了下來。

-走時要像長跑一樣步伐與呼吸節奏一致,每一步盡量等距,這樣省力得多。像你的走法不出十裏體力就耗盡了,餘下的路我背著你走嗎?

於采薇低頭不語,方才適應了疾行,由於氣息紊亂和加減速,她感到頭暈目眩,若不是向往攙住,她幾乎要坐在地上。向往繼續說:

-你頭一次這麼走,連續幾裏很不錯了。

說完他坐到地上,因為不懼嚴寒,所以他席地而坐並無大礙。於采薇出於儀態不願坐下,平時在外人麵前她從不彎腰低頭,總是直立站正,這時也不能改了習慣。向往見狀,把劍遞給他拄著。於采薇十分詫異,劍之於李家就像匕首之於於家,是不可脫手的法器。向往所持是李誌毅的備用劍,看在李遺的麵子上才借了出來,他不留心下遞給於采薇,在她看來意圖便不甚明朗。腦中胡亂閃過幾個念頭,於采薇想起向往之前的舉動,似乎處處留意自己,危急時也隻拉自己逃命,隻覺他一路示好,勾起遐思。她麵上微熱,好在被口罩遮住,看不出異常。向往見她並不接劍,不知道她想入歧途,撤回手看著遠處。

於采薇想到三家會飲時向往直視自己目不轉睛,李誌毅猜到於家行動時向往自告奮勇跟隨前來,魔狗逼近時向往舍命搭救。種種細節推敲下來,妄念倒成真了七分。在她看來眼前的“李慎”並不令人討厭,向往身上有著其餘李家人沒有的獨特氣質,他身上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太多,為了不引人注目他染黑了頭發。發易染,精神狀態卻難以掩蓋。向往的年紀本不該有如此多的經曆,三年的磨礪讓他浸染了滄桑氣質。於采薇素來心高,所以一直獨身。父母早逝,家庭不幸,即便於路清著力培養,終究愛護不足,她渴望得到庇護,而向往的舉動不經意觸及她的深層情感,無怪她生出遐想,或許即刻起她渴望向往成為家人甚於戀人。

向往算計謀排一切均是為了毀傷於家族人,於采薇的出現為他提供了報複的新思路,因此才留下命來。而於采薇的身世令他得到新計劃之餘又產生些許憐憫,然而為了複仇,旁人管不得許多了。

兩人各自想著心事,恢複一陣後向往準備再次啟程。於采薇此時心境有了微妙的變化,她無意識裏選擇相信向往,對她來說信任並不容易,可一旦下決斷,驕矜將持續加固這份信任。向往存疑的身份被選擇性忽略,她默默跟上向往,依他所言,調勻呼吸平穩邁步。風雪中不辨時間,向往憑借學生時代養成的精準生物鍾判斷已經過了正午。兩人走走停停,閉嘴保持體力。在內層衣服被低溫凝結的汗水浸透後,體溫流失加劇,支撐人類行為的動力從能量向意誌逐漸轉移。於采薇眉間結霜,如墜冰窖,瑟瑟發抖。向往控製體表溫度,雖然不冷,但是心力消耗嚴重,他招手讓於采薇停下,道:

-歇會,吃點東西。

野外食品凍得堅硬,向往取出袋子裝入鐵粉加水,熱了食物,將包丟在地上示意於采薇坐下,隨後拎著速熱袋蹲到一邊。他將磚塊般的壓縮餅幹咬的吱嘎作響,盯著熱氣,等熱透了取出來遞給於采薇,說:

-吃點熱的下午才能繼續走。

這番舉動並非刻意,隻是他自幼受教,待人如此。於采薇在歐洲習慣了女士優先,本不留意,然而現在是在荒郊野外,前途未卜,向往仍然保持這樣的風度,讓她另生想法。

數十裏荒原覆雪,不由人不心生絕望。兩人的速度較開始時慢了不少,於采薇已沒有必然生還的信念。於采薇吃了一半,猶豫著是否要遞給向往,向往見她不吃了,就拿過她手裏的食物自己吃了起來。在他看來這樣的惡劣境況下俗世避諱都可以拋卻,幾口吞下,他將速熱袋遞還給於采薇,說:

-熱量難得,這個還可以焐一會,涼水也別倒了,還能用。

於采薇訥訥接過,道了聲謝,又問道:

-那你呢?

-我不怕冷。

於采薇以為向往隻是托詞,雖然他動作靈便不像凍僵,但這等情形下豈有不冷的道理。對比之下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情況更糟糕,把熱量留給她是團隊的優選項,但二人萍水相逢,向往又何必把生的希望留給自己呢?她焐了會,執意要給向往,說:

-你也焐會,過會要你引路,別逞強。

向往哭笑不得,隻得解釋道:

-我真的不冷,你凍麻了走不得路,我們反而走不快。

為了證明自己不畏寒,他伸手去觸於采薇的手,伸出手時才發現兩人都戴著手套,透不過熱去,其他地方也包裹嚴實了,隻有眉毛露著。他便摘下手套去摸眉毛,此舉十分輕浮,向往不留心,去觸於采薇的臉,後者下意識一躲,但隻縮了半寸便停下動作,讓向往指尖接觸眉心。心跳重了,她感覺向往手上果真傳來暖意,在眉上化開,傳遍了臉盤,隨後繼續擴散到身上。她目瞪口呆,不知向往是怎麼做到的,若用業視,則可見一道業力自向往指尖流出,淌過於采薇身體,然後回到他手上。

二人繼續上路,很快便如行屍走肉,混沌中不知多久,於采薇先失去意識,跌倒在地,埋進雪地。向往聽見聲音,神智未清,隻是轉身去看,見於采薇跌在地上,他才脫離雪魘。在曠寂之中很容易迷失,方才兩人便神識麻木,不知向何方走了這許多路。向往的意識重新掌控身體,頓時失去平衡,腳下一滑,仰麵倒地。這一驚下他徹底醒了,起身檢查於采薇的情況。高原上困倦是死亡的前兆,於采薇困頓至昏迷邊緣,一隻腳邁進鬼門關。向往立刻扶起她,大聲呼喊,拍打肩膀,均沒有反應。於采薇困意勝過意誌,死亡威脅亦不能喚醒她。

向往取下她的手套,運術提升體溫,又喂了幾口水,於采薇咳嗽幾聲,醒轉過來。幸虧這個嗆咳反應,她才脫離雪魘。喚醒於采薇,向往起身叉腰抬眼四顧,麵前一座高聳雪峰,其餘則是曠野茫茫。此刻雪小了些,能見度提高,向往摘下帽子,確定他的位置。離公路有了相當距離,覆雪的路肉眼不可分辨,向往有辦法找回去,不過因為雪魘兩人的狀況均不容樂觀。由於疲憊向往運火精度下降,這時他的腳趾全部麻木,受力時陣陣刺痛,而於采薇已無法站立。

向往分發了剩下的食物,對於采薇道:

-吃吧,這個包也不要了,剩下的路輕裝走完。

餘下的食物十分充裕,兩人足夠飽腹,至於剩下的路,向往不確定能否走完。如果這頓飯後走不到縣上,那就真是最後一段了。與仇人的侄女一道葬身實屬陰差陽錯,向往不甘長眠於此。

入夜後室外溫度斷崖式下落,很快就會殺死他們。天色一暗,就算向往也堅持不了多久,而且他們沒有光源,雪夜無月星,無際的曠古黑暗中死亡籠罩一切。深知這一點,向往盡力加快速度,於采薇也使勁餘力苦苦跟隨。

黑暗東來,席卷半邊天,繼而在西方終結白晝。雪又大了,向往無暇運術,隻拖著於采薇趕路,世上仿佛隻剩兩條腿。於采薇意識模糊,全靠向往提攜,蹣跚行走。視野內尚無人跡,她已經到達極限。向往不得不慎重考慮是否該丟下她獨行。

如果不是於采薇,向往之前可以加快腳程,或許此時已經回到縣裏。於采薇是仇人的侄女,既已害了十幾個,再害一個並不妨事。況且是她自作自受,跑到魔湖,生死怪不得向往。雖說於采薇死後向往的計劃少了一環,不過全局無損。三年前向往就不再是善男信女,或許他從來不是良善的人,這時一旦確認丟下於采薇合理,他會毫不猶豫地執行。

籌謀再三,向往覺得已經走了這麼遠,冒了巨大風險救人出來,此時要放手便前功盡棄,多少有些不甘。正躊躇間,一豆燈火忽然躍出,向往努力睜眼,確認是否是幻覺。那燈光穿越重重風雪而來,成為山窮水盡時驟現的真實希望,帶給向往劫後重生的力量,他胸中升起火焰,拄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