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尋魔蹤(2 / 3)

曹攬仁心裏一緊,向往一路勸人不可冒進,現在舉止反常,不經商議直接和於家人走了。雪封公路,車輛難行,餘下的人也不能出發,恐怕向往一行也回不來,如果被困雪中,不知如何是好。李家人聽見於家先行的消息義憤填膺,直斥其背信,隻有李誌毅麵色如常,讓手下人回去休息待命,等雪停再作打算。

曹攬仁見此情景,略放下心,等人散後問道:

-李大哥,向往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麼?我看他這兩天不正常,昨晚上讓我和你們待在一起,我那時不知道他的意思,原來他早就計劃好今天跟去了。

李誌毅道:

-他的確有計劃,昨晚臨睡他對我說以於家好強爭勝的家風不會甘居人後,肯定會先有行動,而於采薇本就是孤傲的人,曹李兩家結盟在先,她認為落了下風,也會想辦法扳回一程,所以他判斷於家人等不到兩天。剛才四點多他敲開我的門,借了一柄劍,五點多我留意聽了,確實有人馬走動,收斂氣息出了大門。

曹攬仁沉思無果,不知道向往的意圖,隻得回房枯等。一整天百無聊賴,入夜後仍未見有人回來。未幾,招待所門口有了動靜。李家人一陣喧嘩,曹攬仁聽了立即下樓,對門李誌毅也拉開房門走出,兩人並行。

隻見大堂裏立著兩人,身覆霜雪,眉毛都結了冰,正是向往和於采薇。向往一手拄劍,另一手攙著於采薇,往椅子走去。曹、李二人當即上前,不及詢問,向往已將於采薇放在椅子上,摘下凍硬了的口罩,撣除衣服上的積雪,向邊上簇擁的人說道:

-熱水,有薑湯更好,去!

於采薇臉上發紫,嘴唇泛黑,雙眼無神,手微微抖動,揪著衣服不放。曹攬仁見她業力散盡,生氣有損,顯然精疲力竭,需要休養許久才能複原,但看她手上並無傷口,沒有使用血術的痕跡,又不見了於家十幾人,一時滿腹狐疑。不過此時不是問話的時候,向往也一臉疲憊,他閉口不語。

向往拿到熱水,讓於采薇喝下,問她能否自己回房更衣,雪融以後會更冷,於采薇點點頭,掙紮起來,由向往攙扶著走上樓去。向往囑她不要洗澡,換完衣服立刻休息,並帶上了門。曹攬仁一路跟著,直到門合攏,才出聲:

-怎麼回事?

向往臉色慘白,搖了搖頭,走進自己房裏,躺在床上不動了。曹攬仁見二人回來以後都魂不守舍,隻得作罷,要了熱水讓向往喝下,與李誌毅商議,給兩人準備了食物。這一夜無人安睡,留駐賓館的人猜測紛紛,雪中歸來的人各有想法,均擾亂清夢。

曹攬仁又一次在天大亮時睜眼,向往兀自昏睡,窗外雪下得緩了。他起身的動靜弄醒了向往,後者慢慢支起身體,背靠牆壁揉了揉鼻子,看著曹攬仁,臉上露出猙獰的神色,嘴角卻是帶笑。曹攬仁後背發毛,問道:

-中了什麼邪?

向往整理表情,應道:

-是。

曹攬仁一驚,說:

-昨天你幹了什麼,老實交代,你瞞著我偷偷跟去有什麼企圖?

向往正身道:

-探魔穴,殺仇人。

前日四點,他去李誌毅房中借劍。因為假充的身份他必須佩劍,隨手拿了一把,他就在樓下等待。五時許,於家人開始有動作。於采薇規定五時一刻出發,十餘人便在房內噤聲等待。向往洞察一切,在淩晨漆黑的招待所大堂坐著,目力所及隻有兩處光亮,一是牆上的夜燈,二是向往指縫的煙頭。他靠在椅背上,扶著劍,捏著煙,隱在黑暗中,雙目緊閉,偶爾舔一下右上方的犬齒,頰上的肌肉微微繃緊。掐了煙,堂裏隻剩夜燈發出微弱的綠光,向往收了業視,睜開眼睛,望著樓道口,等著於家人出現。

五時一刻,十二人同時走出房門,分立過道兩側,於采薇一身勁裝,腰別銅匕。當她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時,向往一動不動,隻有嘴微微張開了些。於采薇突然見到堂裏有人,腳步一滯,險些驚叫,但嘴張開了,聲音卻硬是收回喉嚨。她立時按住匕首,身體微側,重心下降,進入戒備。

見她戒備的樣子,向往鼻翼一聳,輕聲說:

-於姑娘這麼早去哪啊?

於采薇聽見向往的聲音,又看見他手裏的劍,想到他的身份,鬆開了匕首。在暗中看不分明,不過向往還是感覺到她臉上的驚訝和不悅,她的眉頭應該皺了一下。聽到有人講話,於家人湧入大堂,見是向往,臉上均有些尷尬。於采薇獨自行動被撞破,一時不知怎麼解釋,況且她本不愛說話,這時被向往問住,竟不答話。

向往沒聽到回應,就自顧自往下說:

-於家兄弟到齊了,接著就要去魔湖了吧?三家約定的不是今天,於姑娘提前一天摸黑出發,急得很啊。

於家人臉上更不好看,向往意不再阻攔,因此不等回複,繼續道:

-既然於姑娘著急,今天去也行。表哥昨天說先出發的隊伍由我陪同,我坐了一夜,沒想到真的等到了。

於采薇整了整衝鋒衣的帽子,想不出怎麼走漏了風聲,也不明白李誌毅這麼安排的意圖。為了緩解尷尬,她隻能問道:

-請問是李家哪位兄弟在此值夜?

向往笑道:

-請,路上說。

遂出門,向往跟在隊伍後,於采薇邀請他同車,他就鑽進頭車後座。五點正是一日中極冷的時候,每個人口中呼出大量白氣。預熱發動機時,向往說起自己剛編的身份。

他化名李慎,自稱李遺胞弟。行裏人大多不知道李遺有個早夭的弟弟,向往熟悉李家,雖說與李遺分開幾年,這些事還是沒有忘記,所以講起李家沒有破綻。於采薇歸國未久,不清楚李家情況,更聽不出問題。說完來曆,向往又交代了自己值夜的原因,將自己的分析推到李誌毅名下。於采薇聽了對李誌毅多了一份敬佩,卻不知是眼前人對於家了如指掌,世人能知術士三家情形之人無出其右。

向往覺得於采薇基本已經相信了他的身份,便轉而問起她的事。於采薇秀眉微蹙,臉上不甚自在,這時副駕上的人轉過頭來岔開了話題。向往初見於采薇時就在猜測她的身份,證實時也不驚訝。於采薇身份特殊,這一點在向往調查於家時引起過他的興趣。因為她的特殊身世和經曆,向往對她並沒有太多敵意。她緘默得稍顯無禮,不過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其秉性,不以為怪。向往接著前座人的話頭聊了起來,但考慮到主人在側不語,也不好與手下人聊到興起,因而幾句以後就看向窗外。

此時接近六點,天未露白,漫天星海構成璀璨奇瑰的勝景,夜色並非純黑,墨中帶藍,猶如礦物墨水一般。高原雲薄天清,星辰似珠,城中絕無如此景色。又行一小時,天還沒透亮,然星杳月收,濃雲滾動。魔湖就在不遠處,四周地形波動,遠處隆起高山,黑魆魆隻有輪廓。再近些時,副駕上的人直起身體,說:

-就是這座山,魔湖在後麵。

高原流傳著望山跑死馬的說法,那座山雖然入眼,要繞過去還需不少時間。於采薇聯係其他車輛,駕駛員一腳油門,加速前進,動如電掣。向往本在閉目養神,這時睜眼望了望遠處山巒,沉聲道:

-到地了,大家小心開車,我哥說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正麵交手,於姑娘務必讓兄弟們留意。這天不太好,黑雲壓山,怕是要下雪。

於采薇點頭,拿起對講機。她心中其實並不認同李誌毅的說法,魔物再強,遇到於家青年一輩大半精幹,理應不是對手。三家都不知道對手的底細,李誌毅與曹攬仁卻一再強調不可輕動,於采薇不信,她要看看究竟是什麼讓兩大家族的頭麵嚇破了膽。這份倨傲不僅來自她受的教育,也來自撫養她的於路清。

東方泛紫,日出在即。向往掏了支煙,沒有點燃。於采薇看他一眼,轉回頭去。這時前排駕駛員說:

-下雪了,你們看擋風玻璃。

於采薇凝視前方,玻璃上落了幾粒冰晶,很快化了,遠處雪雲迫山,恐怕一旦下起雪來,他們會有不小的麻煩。她抿了抿嘴,考慮接下來的打算。向往見預測準確,右頰微跳,說:

-於姑娘,這雪小不了,不如咱們就此回頭,等天晴好再來,不然不多久路就不通了,這段路要走回去得費不少功夫。回去以後我會和他們解釋,曹小爺好說話,等和他們彙合再作打算吧。

於采薇知道這是最保險的方案,可是向往後麵的話令她明白回去以後她在其餘兩家麵前注定矮一頭,這一次沒有收獲她就會淪為笑柄。向往吃準了她的心思,正是要逼她向前。

果然於采薇下令繼續前進,向往臉上露出一絲明顯的尷尬,心裏卻是靜如止水,天時地利均在掌控,到時候就是一念之間的事。汽車開至山麓,雪勢變大,來路上覆了一層,漸漸失去輪廓。司機轉變方向繞過雪山,魔湖頓時躍入眼簾。

路延伸至湖畔,一汪湖水由墨轉藍,經藍入綠,而極目遼遠處又是黛色。高原湖泊似寶石明珠,名不虛傳。冬季湖邊沒有植被,隻有棕黃的凍土。魔湖便是落地翡翠鬆石,因為地平線上放出的第一縷日光而閃耀。自近及遠,黃黛藍青,天際線紅白炫目,而邊上的紫橙光暈顯著神聖奇異的氣息,再往上卻是深藍的最後夜色。斑斕光影與繽紛色彩共同構建出一副印象主義畫麵,所有人神色一滯,心魄為黎明所攝。

美景一瞬,隨著風大雪急,天空複歸昏暗。地平線仍透出光亮,但在厚厚雲層遮擋下,喪失了大部分熱度。能見度下降到行車困難,車隊仍然沒有減速,魔湖近在咫尺,呼吸間可到。雪覆地風亂耳,視聽閉塞正是向往計劃的一環。車在魔湖邊並排停下,於采薇下了分開搜索的命令,告誡手下不可妄動,一旦有響動即刻回報。十餘人下了車,一出門,衝鋒衣表麵就開始積雪,雖然帶著車內的溫度,接連飄落的雪花也在瞬間帶走了所有熱量。

一行人四散走開,向往沒有動,看著於采薇拿出一口青瓷碗,又抽出一枚銀針,擰開保溫瓶,倒些許熱水在碗裏,取黃紙一張,口中念念有詞。向往不知道她在施什麼術,或許是於家秘法。咒畢,於采薇喝了聲“疾”,那黃紙應聲燃起,極低溫下冒著藍色火光。她將紙放進碗裏,迅速用針紮破手指,擠了滴血,頓時碗中升起火焰。她又將針豎立放進碗中,那枚針竟然不倒,成了燈芯,水麵上的火聚在針上,外焰透黃。

術成,於采薇說了句:

-這是妖火,可以照見邪祟。

向往饒有興致,他十分了解火脈咒術,這個術與他所學不同,以血為引,極具於家特色。兩人向南走去,先前出發的隊伍已經行遠,湖灘上遍布碎石,地麵上凍,湖麵仍是水光晃動。近看湖水極清,一片死寂,了無生機,湖畔寸草不生,向往猜測這是個鹹水湖。

風雪越發大了,然而湖邊隻覺風冷,不聞呼嘯聲。於采薇端著碗一言不發,向往隻覺一切聲音消失,踩在石頭砂礫上也寂然無聲。

不太對勁,向往心想。他默默張開業視,掃過身邊湖麵,並沒有發現異常,但是飄落的雪片上竟帶著不同尋常的業力,雖然不強,可絕不是天然的。魔湖左近的雪上都帶著這種業力,想必是魔物做的手腳,使聲波盡數被吸入其中。向往擴大掃描範圍,當他意識到觸及湖底時,一股巨大的力量湧起,將向往的意識搡回體內,他尚不及感應,就跌倒在地,落地時沒有絲毫聲響。

於采薇好像注意到身邊異乎尋常的寂靜,回頭看向往,發現他跌倒了。向往視業被強行打斷,兀自失神,他探知的業力強到匪夷所思,不是東北趙溪音可比。他再次張開業視,隻捕捉到那力量的殘影,不是朝他而來,而是反向而去。

於采薇走過來攙他,這時她已經意識到環境的異變,從嘴裏出來的話自己都聽不清。向往此時坐地不起,臉上殘酷慌亂,表情詭異。於采薇唬得一怔,收回去攙的手,按住了匕首。她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隻覺向往身上邪氣衝天。向往循跡觀察,發現於家人與那道力量重合,隨即潰散,消逝在虛空中。而那力量未作停留,奔他而來。他一激靈,躥起時看到於采薇一臉戒備地看著自己,喊了聲:

-惹禍了,跑!

喊完發現沒聽到聲音,他才想起雪吸音,情急之下他躍到於采薇身邊,用食指抵住她耳垂,使了個聲聞術,消息就可以不通過嘴來傳遞,道:

-那東西來了,快走!

於采薇聞聲急急說了幾句話,向往看她的口型變換,不知其意,就要用手去觸摸她的喉嚨,卻見妖火自碗裏躥升至胸口,猛烈跳動。於采薇轉身就跑,將碗扔到一邊,水灑了一地,火隨水蔓延。向往明白她的意圖,她要和手下人一起動手。

找死。於采薇自不量力的舉動倒合向往心意,魔物向他衝來,他就引其攻擊於家人。先前的六人察覺環境有變,已經往回走了一段,向往跟著於采薇跑了幾步,即與之彙合。眾人均抽出匕首,向往按劍不動。

其餘人死不足惜,於采薇另有用處,不能就此交代,向往匆匆想了個辦法,伸手觸她耳垂道:

-要活命就跟我走。

不等答話,他附耳施了媚術。這是頭一回使用媚術,用來迷魂倒有奇效。於采薇雙眼失神,匕首滑落。向往抄住匕首,插回她腰間,攬起身體往車跑。餘下六人六神無主,愣愣看著向往拖著於采薇衝出。原來魔物並非正麵襲擊,而是迂回繞後,於家人修行不足,未能察覺,向往早已洞悉。他跑出幾百米後,身後的屠殺開始。背心大開的六人在瞬息暴亡,魔物一擊甫出便斃了三人,放應過來的人略作抵抗,像樣的術還未成型就紛紛喪命。

略微的抵抗拖延了些許時間,向往看到遠處的越野車,他記得車鑰匙沒有拔下,隻要上了車就可以逃走。又跑幾步,於采薇醒了,掙開向往回頭看,隻見湖畔通體紫火的巨熊人立而起,撲倒最後一個於家人,地上血肉模糊,熱血融雪,白中有觸目的紅。饒是於采薇平時鎮靜,此時也驟然崩潰。向往知道這是生死關頭,耽擱不得半刻,又拉起於采薇亡命狂奔。到車邊他拉開門推於采薇進去,不及關門,就拉開駕駛艙往裏鑽,此時魔物已經逼近五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