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看向她的眼睛裏,沒有輕視,沒有不屑,也不再橫眉冷眼。
甚至沒有同情。
隻剩下一大片淡漠無言的事不關己。
再後來秋天也死了,期末考試的成績也出來了。江木喃不出意料地考了全班第一。
至少是不出乎她的意料。
至於許路琳,也理所當然一樣考了全班第二名。多麼般配的一對。
季延延突然想起來,當年她那麼喜歡江木喃的時候,曾經認為她和他一樣驕傲。
但是又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呢?疑惑了很多年的季延延,在看到江木喃的名字出現在學校的榮譽榜上的時候,突然間恍然了。
她和他一樣驕傲,但是他有資本,她沒有。
然後日子再次回歸寧靜,年華像一潭死水,再也沒有起過什麼波瀾。
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長得這樣茂盛的梧桐了。
手指擺成一個取景框的模樣,季延延將一個校園的記憶都框了起來。
這將是她在A市中心小學裏度過的最後一個夏天。
臨近小升初的考試,班級裏的同學錄像雪花一樣四處亂飛。
每天早上都會收到好多張圖案風格不一樣的同學錄,簡直比這段時間老師發的試卷還要多。
她什麼時候人緣變得這麼好了?
許路琳也興致勃勃地買了一本同學錄,淺綠色的,是史努比的圖案。她將第一張小心翼翼地取下來,鄭重地放到季延延的手上。
我們會永遠做好朋友嗎?
會吧。
雖然季延延對於同學錄這種東西沒什麼興趣,但是在梁垣這隻呆鵝的全力慫恿下,季延延還是買了一本。
很樸素的淡紫色,上麵是純白色的表格。
她什麼時候也開始喜歡這種風格了?苦笑著搖搖頭,季延延細細地摩挲著嶄新的同學錄。
“哎,第一張給我填唄?”梁垣賊兮兮的腦袋突然探了過來。
“欸?第一張當然是要給我填的啊~”許路琳清脆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很清晰地,季延延感覺到斜後方有一道目光倏然亮了起來。
也好。季延延微笑著看著許路琳拿走了那張淡紫色的同學錄。
一大本同學錄像花一樣盛開,鮮豔了所有枯燥無味的年華。季延延用手緊緊捏著一張淡紫色的同學錄,樸素的紙上泅開一層淺淺的汗漬。
這一張,是留給江木喃的。
猶豫良久,季延延終於起身,準備將自己的同學錄遞給斜後方的少年。
後麵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圍了幾個人,正在笑嘻嘻地起哄。季延延攥著同學錄,有些好奇地探過去看了看。原來江木喃正在填別人的同學錄。
淺綠色的紙,上麵畫著一個大大的史努比。那是許路琳的同學錄。
江木喃正在用一支碳素水筆,徐徐地往背後寫著畢業留言:
我愛你一生一世。
那是一個少年最篤定而簡單的誓言。
季延延突然想笑。全身無力地拿不住手裏的同學錄。
在這樣一個離責任與成長還很遙遠的年紀,他居然敢寫下這樣的話。
他們都不是輕易說永遠的人,但他還是說了,說得幹脆利落。
他用一把錘子硬生生地擊碎了她的所有關於喜歡的夢。她像一個小醜,她的那些黯然那些糾結自始至終都沒有人發現。真是卑微得可以。
夏天很近,這是唯一可以給她帶來溫暖的現實。
季延延把那張最終都沒有遞出去的淡紫色同學錄揉成一團,卻在扔進垃圾桶之前停留了幾次,最終還是隨意一般地扔進了抽屜裏。
即便是到了最後,考完了所有的試,所有人都散場了,教室裏清理一空的時候,它依然留在那個抽屜裏。
也許她是想等著下一屆的人,來親手打開裏麵的悲傷。
末了,季延延看著她曾經待了這麼久的校園,隻覺得心頭一鬆。原來離別的味道跟孤獨是一樣的。
也許梁垣永遠也不知道自己曾經在她的水壺裏放了半包白砂糖,也許顧小言永遠不知道自己曾經偷偷改過語文試卷的分數,也許葛楓永遠不知道自己曾經很不喜歡跟他一起做鄰居,也許許路琳永遠不知道自己曾經多麼討厭她……
就像也許江木喃永遠不知道季延延曾經多麼喜歡他一樣。
所有的也許和曾經,都在那一年最後一個畢業季死得幹幹淨淨。
存在過,但無人知曉。
她就像一個唱獨角戲的女孩,唱到了謝幕也沒有被人注意。
季延延突然想起她曾經很喜歡很喜歡的那個米黃色書包,上麵有一個白色的英文單詞。
Speechless,無言以對。就像她的人生。
灼熱的白光透過細密的梧桐枝葉淺淺地灑了一地,驚擾了一整個季度的韶光。
盛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