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一個混亂的年代,雖然那個年代不遙遠,但對於我們現在的生活經曆來講,理解某些單屬於那個年代的特殊符號,還是有困難的。董桂蘭是那個年代的標準化產物。

領袖倡導全國的姑娘們去頂半邊天,讓婦女獨立自主,他們給姑娘們樹立了一個違背自然規律和人性的審美標準,讓姑娘們爭當“鐵姑娘”,與天鬥與地鬥與自己的自然屬性鬥,大字報和廣播裏天天表揚的是那些奮不顧身跳進零下十幾二十幾度的冰河跟爺們兒們一起大幹苦幹的女英雄。短短三四十年之後,那些跳進冰河的鐵姑娘消失在曆史無邊的荒野裏,誰也不知道她們是否身體無恙,是否老年生活在某一個默默無聞的角落承受著年輕無知時,對自己身體造成傷害的嚴重後果。那個時代,造就了董桂蘭們。

在一個充滿盲目的、混雜著革命英雄主義情結以及盲目崇拜的年代,女人們似乎更喜歡扮演的是盔甲齊全、硬朗颯爽的形象。而一旦被冠以獨立自主的名義,這種扮演更容易令人上癮,進而使得扮演者不懂得收放自如,忘記女性該有的柔軟與溫和本色。

可惜董桂蘭自己沒有孩子。作為一對家境不錯的夫妻,他們有人性的善良,他們將無人認領的方登最後帶回家去,而董桂蘭直接由一個社會屬性女強人,沒有任何前兆的,成為一個孩子的養母。養母這個角色從來都不討好,再加上這個孩子進入新家庭時已經懂事,那麼相處起來,想必不能像其他領養一個小嬰兒,然後慢慢養大的那些媽媽們一樣,有溫水煮青蛙熟悉的過程與心理的慢慢緩衝,更何況這個小孩對於創傷的終身如影相隨的心理問題,也成為這個新組成家庭的障礙。

人們都會說,真正愛一個孩子,要視如己出。但視如己出這個境界,做起來其實很難。即便並不迷信血緣論,一個單純的由血緣決定親子關係的家庭,肯定要簡單過由後天人為決定的親子關係。

董桂蘭的無法放鬆,形成了這個家庭嚴母慈父的家庭結構。在一般家庭,嚴母慈父並不少見,尤其是家中有女兒的,父親一般都無法對著嬌滴滴的正在成長的女兒板起一張臉,有些當爹的連一句重話都不忍多說。但在董桂蘭家裏,一切都有些微妙。

身為一個成熟的,已經跟一個男人組成家庭的女性來講,看到另一個正在成長的,處於青春期少女的綻放,總是心理複雜的。在那個少女身上,她看到了自己逝去的青春,看到了自己曾經擁有此刻正在消失的年少歲月。而作為一個世故的女人,也隻有女人知道,那樣的無知青春對於男人,會有怎樣的誘惑。當方登漸漸長成,這個家庭關於女性權利的隱秘爭鬥就開始了。隻不過,方登不知情,她隻能憑借自己從來沒有複原的受傷動物本能,規避來自養母的風險,從而獲得在這個家庭中的生存權。而董桂蘭與丈夫之間,是有這樣的默契的。他們互不挑明,一個長期窺伺,一個長期克製,將異常微妙的養父母與養女之間的尷尬,通過常年相處的默契和對對方的了解,偷偷化解掉了。

當他們送功課優秀的養女去上大學,那裝備簡單、標誌著女兒優良的家庭出身的一套行李,凝聚著養父母複雜的心態。一方麵對這個沉默寡言懂事的女孩有著真實的感情和心疼,一方麵倆夫妻多少有點如釋重負。

董桂蘭的一生,是嚴防死守的一生。我們在董桂蘭身上看到自己,看到青春期女孩的生澀,看到在單純年代能夠固守一份穩妥婚姻的悍然正氣和理直氣壯,看到她的生硬和笨拙,也看到了她的遺憾。那個遺憾,有時代的烙印,也有性格使然。

如果能夠再來一次,我們願意那個叫董桂蘭的女人能活得柔軟些。之前,她是花木蘭。之後,她隻是一個泯滅於眾人的普通媽媽。

劉蘇簡介:職場十年,說過很多話,讓不同的人明白我的意思。然後統一動作,分解、合並、修改、討論、再製定。讓所有人高興地做事,和做高興的事,是我的理想。邊管理公司營運,邊協調員工家長裏短的職業經理人兼婦女主任嘛,大概是我過去的形象。此時,終於賦閑在家,可以專心開自己的小差,沉浸在簡單安靜到可以完全忘記自身存在的娛樂中,比如看碟,煲湯,畫工筆畫,寫毛筆字,因而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