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言已然揚眉吐氣。鐵幕團隊的勵精竭慮,彰顯了心力交瘁的忠誠和開拓遠見者的卓識,嘉獎令已經預許了功勞封賞。就連他一直擔心的肖璿,都隨他逐漸起步。蘇小美更是心滿意足,如她爹的意,如願以償地混了一趟閃光的資曆,鍍了一層厚厚的金。整個研發部都歡欣雀躍,為勝利而歡慶,為未來而幹杯。
就連李明都得意忘形,甚至當著尉詡說出了蓋棺定論的宣言。
“這片土壤不適合你生存。”李明這句話,讓尉詡想起了他的父親。
尉詡和宋丹一起在大院裏長大,宋丹雖然活潑可親,尉詡卻隻敢偷偷企盼傾慕,像隻聳鼻子亂嗅的老鼠,再喜歡得心癢撓撓,都不敢上前碰一碰。
因為那時候,尉詡的父親還沒有平反。
後來冤案昭雪,尉詡獲得了補償待遇,讀書留學,鍍金入伍。但是童年的十年陰影變成了揮之不去的陰霾,追獵他到夢裏。有時候他滿身大汗驚坐起,看表竟是淩晨四點,無言緩緩躺下,被夢中的畫麵烙得輾轉反側睡不著,睜眼到天亮。
夢裏,他的父親佝僂踉蹌,拖著死囚的鐐銬,扛著比馬克沁機槍還重的大枷,卻奮力昂著嶙峋的腦袋,將頭上用鋼筋焊就的大尖帽子牢牢頂穩,至死不屈。他不認錯,不低頭,消瘦得顴骨高聳,卻扛起了最後的尊嚴。
他被千夫所指,萬人推搡,迎著亂飛的唾沫,扛著尊嚴驕傲地遊街。
幼小的尉詡站在城門下的木台子上,被一臉正氣的大哥哥大姐姐牽著,含著食指,凝望自己的父親踉蹌走近。
因為木台子上站滿人,有英姿勃發的大哥哥大姐姐,也有老態龍鍾蜷成一團的人犯。尉詡不丁點一個,父親看不見他。
所以當他爹被粗暴地推上木台子,目光與尉詡交彙的時候,老人臉上的驕傲的頑抗頓時煙消雲散,變成了驚訝,憐惜,擔憂和恐懼。那是一張被摧殘得像鬆樹皮的老臉,但是看著尉詡時,依舊洋溢著陽光和煦的慈愛。
然後英姿颯爽的大姐姐蹲下來,嚴肅地告訴尉詡:“去指認你的父親。”
尉詡極聰明,他乖巧點頭,張開雙臂奔向親爹,在老人顫巍巍彎腰想抱他的時候,尉詡站住,指著父親,對台下義憤填膺的群眾奶聲奶氣嚷道:“他是個大壞蛋,他是惡魔!他滿腦子都是帝王將相,他跟我講過曹操的故事,講過項羽的故事,講過孔子的故事,他也想當曹操!他還教我,他居心叵測,要我做項羽、做曹操!”
老人張大枯唇,一臉茫然淒涼,一副想抱兒子的姿勢僵立在那裏,頭上的鐵帽子再也穩不住,咣當落地,滾到尉詡腳邊。
立馬一鞭子落在老人背上,一個少年義正辭嚴嗬斥:“你敢掉帽子?你就不怕掉腦袋!戴上!”
底下頓時群情激奮:“戴上!戴上!”
尉詡什麼也不管,歪頭撓臉記起來台詞,然後繼續奶聲奶氣地背誦:“他不許我做這個,不許我做那個,隻有他對,隻有他是真理。但是今天,我們要打破他的舊思想,舊風俗,舊……舊……”六歲的孩子終究記不住,歪頭撓臉卡殼半天,扭頭看後麵凝望他的大姐姐。
漂亮姐姐看著尉詡,雙目閃閃發亮,攥拳鼓勵他,提醒他:“舊文化,舊習慣!憤怒聲討,猛烈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