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換衣服?”雪容一邊說,一邊伸手去解他長袍的扣子。他就一直這麼躺著,任由她擺布。
脫下外衣,雪容才發現他裏麵的一層布衣已經完全被汗水浸透了,白的都有些透明。
他自己坐起來,換了幹淨的衣服,又重新躺下了。
她心疼地俯下身去,極盡溫柔地吻上他的嘴唇。
他起初有點木訥,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開始有微弱的回應。
剛才那個控製了整個舞台的他褪去了所有光環,又變回了她溫柔的阿洛。
“要不要早點回去休息?”她鬆開他的唇問,“明天,後天,還有幾十場演出呢。”
他思考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站起來穿外套時,他忽然不經意地問:“容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
“這還用問嗎?”她一邊把厚厚的圍巾繞在他脖子上一邊問,“不跟你一起我跟誰一起?”
“外麵說不定會有人等著我。”
“那又怎樣?你不想讓人家看到你跟我在一起?”她勒緊他的圍巾。
“不是不是。”他趕快投降,“我怕你……”
話沒說完,他又改了主意,揚眉一笑說,“沒什麼好怕的。讓他們隨便說去。”
說著,他低頭緊緊握住她的手。
推開劇場門之前,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了停腳步,又同時緊了緊握在一起的雙手。
剛一出門,一堆閃光燈就圍了過來。
“陳洛鈞!你對剛才演出過程中忽然停下來說的那番話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昨天新聞上播的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
“你到底有沒有坐過牢?是不是應該給粉絲一個確切的交代?”
“這位小姐是不是你女朋友?她是照片上那位嗎?”
保安及時攔住了不斷往他們身邊湧來的記者,陳洛鈞一手牽著雪容,一手舉在她眼前,擋住了劈劈啪啪的閃光燈,腳步極快,一言不發地帶著她走了出去。
直到上了車,他都沒有鬆開她的手一絲一毫。
“阿洛,你什麼都不說,真的不要緊嗎?”雪容偷偷瞄著窗外的人群,小聲問。
“有什麼好說的?”
“他們都覺得你是不負責任,脾氣又暴躁的人啊。”
“那又如何。”他輕描淡寫地說,“我本來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
“哦。”她也沒有多問,隻是心潮難平地看著窗外,“其實也是,隻要我們自己心裏清楚是怎麼回事就好,也用不著證明給別人看。”
他緊了緊握住她的手。
她選擇了這樣一條難走的路,雖然有些害怕,但貼著他手的溫度,不知怎地就勇敢了起來。
陳洛鈞看著她,忽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啊?”她奇怪地問,“有什麼好開心的。”
他臉上的笑容愈發舒展明亮,還漸漸笑出了聲。
“喂喂。”雪容推他,“是不是傻了啊?”
他搖搖頭,一把摟住她,語氣激動地略有些不穩,“容容,我活了三十多年了,今天是最沒有顧忌的一天,做我最喜歡的事情,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
她從沒過他像現在這樣,跟個小孩子似的,任性得這麼歡天喜地。
“你這是破罐子破摔了啊陳先森。”她笑著抱住他,“好吧,反正至少我不會嫌棄你。”
“嗯。”他居然重重地點了點頭。
“對了。”她費了半天勁才推開他,從自己包裏摸出一個盒子,“給你看我今天一個下午的成果。”
陳洛鈞不明就裏地接過她手中的紙盒,從裏麵拿出了一隻杯子。是她當年送給他的那隻形狀古怪的手製陶杯,所有的碎片都被她小心地找回了應有的位置,用膠水牢牢地黏在了一起。
他捧在手裏,仔細地上上下下摸了個遍,抬頭對她一笑說:“都拚好了。”
“嗯。”雪容點點頭,“我們的一輩子,都拚好了。”
“齊諾先生,聽說您這次這本《時間的灰燼》的中文版有兩個結局?是為什麼呢?”
齊諾看看提問的記者,又看看坐在他身邊一起接受采訪的雪容,笑笑說:“這要問江雪容小姐了。我寫的結局是男主角生病去世了,那個大團圓結局是她寫的。”
一群記者都把好奇的目光投向雪容。
她有點窘地悄悄轉過頭對齊諾說:“不是說好這個問題你回答嗎?”
說著,她瞪了他一眼。
“咳咳。”齊諾清了清嗓子又說:“其實原因也很簡單。因為江小姐覺得這個初戀的故事,還有書中男主角的氣質,都跟她的親身經曆很像,所以非常不喜歡我寫的結局。”
雪容氣得眼睛都快瞪出來了,沒好氣地壓低聲音說:“你不是說會幫我編個理由,不會說實話的嗎?”
齊諾對她攤攤手,做無賴狀。
“那江小姐,你既然也有自己寫書的意願,有沒有考慮過寫寫你跟陳洛鈞的故事呢?”有記者順著齊諾的話問。
雪容隻得禮貌地笑笑:“我沒有自己寫書的打算,我寫的東西也實在見不得人。”
“前兩個城市的簽售會陳洛鈞都有到場,他今天為什麼沒來?”
“他有自己的工作,走不開。”雪容繼續笑道。
“他是去參加今天晚上的頒獎典禮了嗎?”
雪容隻好點點頭。
“江小姐,你覺得他今晚有希望拿到提名的最佳男主角嗎?”不知道為什麼,記者提問的方向已經完全偏了。
“我想對他來說,最重要的隻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演自己喜歡的角色吧。”雪容盡量把答案控製得很短,生怕多說多錯。
“他這兩年接了那麼多部戲,幾乎每部都獲得了一致好評,他這麼拚命工作,是不是為了擺脫兩年前負麵新聞的影響?”
齊諾及時開口替雪容解圍:“我聽說那些事情的真相都已經解釋清楚了,我們今天就不要討論這個話題了,還是回到我的書上麵來吧,好歹今天我才是主角嘛。”說著,他自嘲地笑了笑,引得台下的媒體也發出一片笑聲。
媒體見麵會結束以後,雪容還是被記者們團團圍住了。
“請問陳洛鈞下一步有什麼計劃?會接什麼類型的片子?”
“聽說陳洛鈞打算自己導演話劇,是不是真的?”
“上次有人看到你們一起逛家居城,是不是好事將近了?”
雪容四麵笑笑說:“抱歉啊,他的問題我沒法回答。你們還是去問他本人吧。”
“陳洛鈞從來不接受訪問的啊。”一個本來就跟她在工作中認識的記者叫起來,“不然我們幹嘛問你啊?”
她還是盡力維持著大方得體的笑容:“他都不接受訪問,那我當然更不能替他回答啦。”
一群記者悻悻地繞了半天才走,雪容筋疲力盡地倒在椅子上。
“大明星的女朋友不好當吧。”齊諾幸災樂禍地說,“每次都要被人問這些問題。”
雪容哼一聲,“都說了不陪你玩什麼簽售了。平時哪會碰到這麼多記者。”
“那不行。我還指望你給我提高銷量呢。”
雪容無奈地揮揮手。
工作人員走過來,跟他們倆說今天大雪,去A城的航班取消了,隻能改坐動車。
“那怎麼行。”雪容一下子跳起來,“我今晚要趕回去的啊。”
“就算你及時飛回去,頒獎禮也結束了,你想陪陳洛鈞走紅毯也來不及了啊。”齊諾安慰她。
“誰要去走紅毯了。”雪容搖搖頭,“我隻是……隻是想陪著他。”
“怕他拿不到獎不開心?”
雪容又滿臉愁容搖了搖頭。
“那你擔心什麼?”
她看了眼窗外飄揚的大雪。
不知不覺又到了冬天,時間快得令她恍惚。
這兩年來陳洛鈞的工作量大得令人咋舌,最忙的時候,曾經連著幾個月沒有在家待過一天,至於連熬幾個通宵,早就成了家常便飯,甚至還發生過暈倒在片場這種事情。
她知道他必須努力地證明自己,才能靠實力讓人們忘記以前那些負麵的事情,隻是她越來越擔心他,這種淒厲堅硬的拚法,簡直是拿命在博,像是把自己當成一支蠟燭,寧願兩頭一起被烈火焚燒,也不願不溫不火地暗淡如豆。即使她萬分不願意看他這麼辛苦,卻也知道自己根本攔不住他。
“拿到最佳男主角的提名就很不容易啦,得不得獎的不重要嘛。”齊諾安慰她說,“他應該明白的。”
“我知道。”雪容無奈地點點頭,“我才不在乎什麼獎。隻是他最近神經繃得太緊,我怕……”
她沒有說下去。
“我們坐今晚的動車,明天一早就能到A城啦。就遲了一個晚上,沒關係的。”齊諾繼續努力安撫她。
“嗯。”她笑笑,“他沒有那麼脆弱。是我瞎擔心而已。”
“就是。”
她低下頭,翻了翻這兩天的短信記錄。
陳洛鈞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證從現在到過完年都不會再有工作了,會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等你回來我們出去玩。”他說。
“那要等我有空嘍。至少要到簽售結束啊。等我回去你可不要抱怨我沒空陪你。”
“不會。我也好久沒有天天做好飯等你回來了。”
“哇,那怎麼好意思,回頭你的粉絲把菜場包圍了怎麼辦?況且恐怕你現在做飯的水平已經慘不忍睹了……哎……”
“明天讓你檢查一下。”
明天要檢查的太多了。雪容暗自想道,半個月沒見了,也不知道他最近是不是又經常失眠,是不是又瘦了。
匆匆吃完晚飯,雪容就催齊諾說:“回酒店拿行李準備走吧。”
“這麼早?晚上十點多才開車哎。現在才八點不到。”
“阿洛說火車站附近有家現做花生糖很好吃。我想去買一點。”雪容笑起來。
“滿腦子就知道吃。”齊諾一邊抱怨,一邊老老實實地跟她回去拿了行李,又去排隊買花生糖。
鵝毛大雪已經停了,滿世界都連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積雪把夜晚映得如同白晝一樣明亮。
他們排了半個多小時隊,才買到傳說中現做現切的花生糖。
雪容剛要把自己那份裝進包裏,就聽見手機響了。是陳洛鈞的經紀人田雲打過來的。
“幫我拿一下。”她心裏一凜,把手裏的糖遞給齊諾,從人群裏走出去,站到路邊接起了電話。
“洛鈞拿到獎了。”田雲壓低了的聲音被一陣雷鳴般的掌聲覆蓋了。
“真的?”雪容激動地尖叫了一聲。
田雲沒有再說話,聽筒那頭的掌聲漸漸平息下來,接著響起的,是現場音響裏傳來的陳洛鈞的聲音,因為被放大了而顯得有些空曠和不真實。
她一手撫在胸口,屏息凝神地聽他說:“拿到這個獎,我想很多人都跟我一樣意外。”
他的聲音停了停。
“首先我當然要感謝這部影片的導演和製作人,是他們頂住了重重壓力把這個角色交給了我。也要感謝所有的工作人員,沒有你們就沒有這部片子……”
這段感謝辭他說得流暢而誠懇,就算看不到,雪容也能想象出他臉上禮貌溫和的笑容。短短的程式化的感謝辭說完以後,陳洛鈞忽然停了兩秒,接下來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和忐忑,句子甚至有些支離破碎:“我要感謝的,還有一個人。是她在我最低穀的時候讓我開心,用無比的耐心陪著我……從來沒有抱怨過……她曾經說過,我們在一起,說不定總會有一天走不下去,可是……”
雪容情不自禁地捂起嘴唇,有些哽咽地深呼吸了幾次。
齊諾遠遠地衝她揮了下手,她則對他點了點頭,表示一切都好。
“容容,我……”他的聲音又低了幾分,好像說不下去了,雪容不禁有些擔心地對著話筒問:“田雲姐,洛鈞他?”
“沒事,應該隻是情緒有點激動。”
田雲看見台上的陳洛鈞忽然往她這邊看過來,趕緊舉起手機對他晃了晃。
他則清了清嗓子,聲音穩定了下來,先是微微一笑,“我不知道得獎人能不能在台上唱歌,不過……”
耀眼的燈光下,他的神情如此柔和,仿佛一束淡淡的光芒正從他身體裏散發出來,點亮了他的臉龐和身體,還有那略帶羞澀的明亮笑容,和水汽彌漫的深邃雙眸。
“有人問我你究竟是那裏好,
這麼多年我還忘不了,
春風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沒見過你的人不會明了,
是鬼迷了心竅也好,
是前世的姻緣也好,
然而這一切已不再重要,
隻要你能重回我懷抱……”
第二天一早回到A城時雪已經停了。雪容把行李扔在客廳裏,悄沒聲息地脫了衣服洗了個澡,輕手輕腳地鑽進被窩裏。
陳洛鈞迷迷糊糊地轉了個身,把她摟進懷裏。
“恭喜你啊。影帝先森。”她把嘴唇湊到他耳邊,滿是笑意地說。
他也不知道有沒有醒,隻是閉著眼睛低低念了一句“容容”。
她把額頭抵在他的頸邊,“平時讓你唱歌你死都不肯……還好昨晚沒有跑調,不然可丟死人了。”
他唇角抿了抿,勾出一抹微弱的笑容。
“維生素是不是好多天沒吃?怎麼還是一瓶子滿滿的?”她把手伸到他睡衣下麵捏了捏,“不要裝睡啊,快給我老實坦白。”
他完全沒有反應。
“給你帶了花生糖哦。上次你說很好吃的那種。”她逗他。
他還是沒有反應,隻是睫毛幾乎難以察覺地顫了顫。
“裝吧裝吧。影帝真不是浪得虛名的。哼,醒過來再找你算賬。”
她一邊說,一邊親了下他的臉頰,陷進他的雙臂裏,一瞬間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陳洛鈞已經出去跑完步回來了,正站在煤氣灶前看著一鍋粥,手裏還捧著《時間的灰燼》在看。
“喂你幹嘛看這本書!”她跳過去想搶他的書。
他把書高高舉過頭頂問:“為什麼不能看?你翻的書為什麼我不能看?”
“不是啦。”雪容蔫了蔫,有點不好意思地看看腳下,“其實……有一本是特別要送給你的。不過……還沒準備好。”
他半信半疑地皺皺眉,“特別送給我的?”
“嗯。”
“那好吧。”他思考了一下放下書,“什麼時候能給我?”
“呃……”她咬咬嘴唇,“看你最近表現。好好休息,乖乖吃飯,修煉滿兩個月就給你。”
“好。我記住了。”
“乖。”她踮起腳尖摸摸他的腦袋。
陳洛鈞休息滿兩個月那天,他們正在英國玩。他們兩人第一次出去長途旅行,陳洛鈞居然挑了這個不是很……吉利的地方,搞得雪容有點莫名其妙,又沒好意思多問。
他們一早起床去找齊諾玩,雪容在地鐵上睡眼朦朧地靠在陳洛鈞的肩上,喃喃地問:“阿洛,你再申請一次原來申請過的學校,來這邊讀書好不好?”
他想了想地說:“那你呢?”
她閉著眼睛嘿嘿一笑:“我跟你一起來啊。給你做飯,幫你洗衣服做家務,當你的小保姆。”
“你的工作呢?”
“工作哪有阿洛重要。”她使勁搖頭。
他不說話了,似乎很認真地在考慮她的提議。
雪容偷偷瞄了眼他嚴肅的神色,沒忍住笑了起來:“好啦好啦,我坦白,我其實隻是想天天纏著你而已。你才放兩個月的假,人家根本沒有過癮。”
“讓我考慮考慮。”他笑了笑說。
“真的?不要考慮了嘛,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回去我就監督你複習英文……”她興高采烈地晃著他,正自言自語地高興時,車廂那頭忽然走過來一個女孩,麵色緋紅地說:“那個……你是不是陳洛鈞?能不能跟、跟我拍張照?”
雪容趕緊坐起來拽拽頭發,擺出一臉成熟淡定的樣子。
陳洛鈞很快跟那個女孩拍了張照,她走開半天以後,雪容才敢小聲嘀咕了一句:“跑到國外都有粉絲……阿洛你可真不得了啊。”
陳洛鈞無奈地握住她的手,把她從座位上拉起來:“到站了。”
他們下了車,按照齊諾發過來的地圖走了很久,卻發現他給的地址上竟然隻有一個教堂。
雪容凍得鼻涕都快下來了,氣急敗壞地打電話給齊諾準備罵他,可是他居然關機了。
天是陰冷的鉛灰色,眼看就要下雪,教堂門也死死地關著,他們連躲風的地方都沒有。
“這家夥死定了。”雪容又打了一次齊諾的電話,發現他還是關著機,咬牙切齒地罵了他好幾遍。
一轉頭,卻發現陳洛鈞不見了。
“阿洛?”她探頭往旁邊看了看。
清晨的郊外小道上根本沒有人,附近連一家開門的咖啡店都沒有,他能去哪兒呢?
雪容有點慌,沿著教堂的圍牆試探著往前走了走,還是沒有看到陳洛鈞的身影,她隻好退回來,又往另外一邊看了看。
江海潮從小路的盡頭走過來,遠遠地對她笑了笑。
她一頭霧水地揉了揉眼睛,直到他走到她麵前了,還是摸不著頭腦。
“海……海潮哥哥?你……你怎麼……”她凍得說話都不利索了。
江海潮抓起她的手,塞到自己臂彎裏,滿麵笑容的帶她往教堂裏走。
“哎哎哎你幹什麼……”她一邊說,一邊踉踉蹌蹌地跨進了教堂的正廳。
“小姑姑!”糖糖穿著一身白色蕾絲小裙子撲到她腳邊。
教堂裏隻有很少的幾個人,除了她自己,江海潮一家,還有站在走廊盡頭對她擠眉弄眼的齊諾,和一臉嚴肅站在聖壇上的一個白胡子牧師。
看著齊諾破天荒地穿著西裝,兩側的長凳邊又綁了白色的玫瑰,雪容忽然明白了。
她賴住不肯走,使勁想要把手臂從江海潮的胳膊裏抽出來。
“那個什麼,我……我有點不舒服……”
“不要動。”江海潮夾緊她。
“我還穿著牛仔褲羽絨服啊……”她哀求道。
“那把羽絨服脫了。”
“裏麵是連帽運動衫……”她絕望地快要跪倒了,“鞋子也全濕了……”
正在負隅頑抗的過程中,陳洛鈞出現了。
他倒是不知在哪兒換上了一套西裝,站在聖壇前遠遠對她一笑。
他的眉眼間全是溫柔,整個人似乎都在微微地發著光,她看得呆了呆,不自覺地就挽住江海潮的胳膊,站直了身體。
齊諾鼓搗了兩下,一段莊嚴而甜蜜的音樂就開始在高高的穹頂下回蕩起來。
短短幾十步的路,她覺得自己仿佛走了很久。
雪容到了陳洛鈞麵前,第一句話就抱怨道:“你怎麼事先也不告訴我?人家穿成這樣,丟死人了。”
他低眉輕聲說:“回去以後有你穿婚紗的時候。不過我怕到時候人太多場麵太亂,那樣的婚禮恐怕你不喜歡。”
“誰說要跟你辦婚禮了?美不死你。”她哼哼兩聲。
“那你現在走吧。”
她撇過頭不看他。
“結了婚的話,我出國讀書你才方便跟來啊。”他又說。
雪容又哼哼兩聲,低頭使勁抓了抓運動衫的衣擺,妄圖把皺巴巴的衣服拉平一點。
牧師咳了幾下表示不滿,見他們倆終於不吵了,才輕輕嗓子,字正腔圓地說:“今天,我們相聚在這裏,共同見證陳洛鈞和江雪容神聖的結合。”
雪容臉一紅,情不自禁地偷瞄了陳洛鈞一眼。
他無比認真地看著她,好像她一路奔波灰頭土臉的樣子在他眼裏出奇得美。
牧師繼續念道:“陳洛鈞,你是否願意娶江雪容作為你的妻子?你是否願意無論是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都將毫無保留地愛她,對她忠誠直到永遠?”
他鄭重地點了點頭,“我願意。”
牧師把臉轉向雪容:“江雪容,你是否願意嫁陳洛鈞作為你的……”
“我願意,隻要跟他在一起,我什麼都願意。”雪容打斷他。
牧師愣了愣,周圍的人也全都跟著愣了愣。
她對著陳洛鈞粲然一笑,“才不要聽他囉嗦。你可以吻新娘了。”
他捧起她的臉,小心輕柔地吻了下去。
他們後來又辦過一次隆重正式的婚禮。可是雪容卻隻記得這一次。
那一刻他的雙唇炙熱,那一刻他的心跳堅定,那一刻,他把全世界的溫暖和感動都交到她的手上。
那曆經波折後仍然執著而柔軟的心,隻有他們兩個人能懂,不需要,也沒辦法證明給任何人看。
從教堂裏出來時,外麵飄起了小雪。
“阿洛。”雪容問,“問你一件事情,你不要生氣哦。”
“嗯。”
“為什麼當時我在英國讀書的時候,你從來都沒有找過我?”
他放緩了腳步,思考了一下站定了說:“我來過。”
“來過?”她有些錯愕地站到他麵前抬頭問,“那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拂去她發頂的雪花,輕描淡寫地說:“我看見你跟那個誰在一起,笑得很開心,覺得你過得很好,就回去了。”
她仰麵看著他很久,忽然低頭從自己的包裏翻出一本書來。
那是一本《時間的灰燼》,傳說中專門給他特製的一個版本。
他不明就裏地接過來,翻開了扉頁。
跟市麵上買的不同,這本的扉頁上印著一封長長的情書。雖然是印刷出來的,字卻是雪容的字,文字下壓著一張淡淡的他們兩個人的合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拍的,照片上的她小小的,十幾歲的樣子,正對著鏡頭笑,而他隻是剛好從她身後路過,不小心看到了相機,露出了一個淺笑。
“給深愛的阿洛: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我想你大概不記得了吧。不要緊,我記得很清楚。
那天我去你姑姑家上課,彈的是陽春白雪。明明已經學了好幾個禮拜的曲子,我還是彈不好。陳老師第一次罵我,說我不好好練琴,彈得難聽死了,根本不是陽春白雪,是被人踩得亂七八糟的髒兮兮的雪。
後來她氣得出去了,留我一個人在書房裏偷偷掉眼淚。
那是我第一次被老師罵哭,覺得好丟臉,好委屈。
哭到一半的時候,你忽然進來了。
我想我一輩子都會記得你當時的樣子,因為那時候,我以為你是來救我的天使——高,帥,穿著一身白衣服。
你蹲在我麵前問:‘挨罵了?’
你好笨。沒挨罵誰會哭?
還是我比較聰明,一邊哭,一邊還是記得你抽了張紙巾給我擦眼淚,又拿了杯飲料給我——熱牛奶。
我不知道是牛奶比較管用還是你比較管用,不過我很快就沒有再哭了。
你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容容。’
‘容容……’
那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一連叫了十幾年。
那也是我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喜歡你跟我說話時溫柔的聲音,喜歡你長長的手指,喜歡你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一點點皺紋的樣子。
好吧,我坦白,當時其實我不知道自己會喜歡你那麼久。當時我隻知道,我想要的人,應該就是這樣一個能在我哭的時候替我擦眼淚的人吧。
我是那麼一個三分鍾熱度的人,隻有喜歡你這件事情,堅持的最久。
阿洛,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你對我有多重要。是你在我迷茫的時候給我方向,是你在我需要的時候給我溫暖,是你一直耐心地等著我,不管受多少傷,吃多少苦,都從來沒有離開過。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有多愛你。我隻知道,愛你是我這輩子最擅長的事情,永遠不會累,不會膩,就像種子發芽是為了開花結果,候鳥南飛是為了度過寒冬,江河奔騰是為了彙入大海,是沒法改變的大自然的規律。
我想,就算有一天我化為灰燼,那小到看不見的每一粒塵埃都會記得,我是如此深深地愛著你。
你的,容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