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流年11(2 / 3)

“嗯,知道啦。你自己也要當心哦。”她盡量歡快地說。

掛了電話以後,雪容又上了會兒網。某個網站發了蘇雅在一個商業活動的訪問,記者問她怎麼看陳洛鈞首映禮忽然消失和“神秘女友”的事情,她大方得體地一笑,語氣認真地說:“以我對洛鈞的了解,他是一個非常負責任的人,我想他不管做什麼事情,都一定有十分合理的原因。希望大家給他留一些私人的空間。”

看著她明眸皓齒的笑容和堅定的神色,雪容忽然有些不明白,陳洛鈞為什麼從來沒有接受過這樣一個跟他如此相配的女孩。

跟她相比,雪容自己除了給他添麻煩,什麼忙都幫不上。

“不要看這些亂七八糟的了。”江海潮忽然出現在她麵前,合上她的筆記本電腦,拔掉電源抱在自己懷裏,“電腦我沒收了。 把你的手機也交出來。”

說著,他衝雪容伸出手。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沒收我電腦幹嘛啦。我不看就是了。”雪容抵抗。

“這些媒體能說什麼好話?你還老忍不住要看。手機拿出來。”他微一皺眉的樣子,帶著幾分威嚴,眉眼間倒跟雪容的爸爸有點像。

雪容心一軟,乖乖地交出了自己的手機。

“哎那我……”

“陳洛鈞知道家裏的座機,有事會打給你的。”他不由分說地拿著雪容的電腦和手機走開了。

雪容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好,所以隻是歎了歎氣,便沒有再試圖問他要自己的東西了。

一連幾天,她都過著與世隔絕一般的日子。

不看那些電視裏和網上的報道也好,她至少不用再聽見別人如何翻出她爸爸當年的案子,眉飛色舞地拿她的家事,拿她和陳洛鈞的關係作為茶餘飯後的消遣了。

那些旁觀者看似無意客觀的評價,其實都是麵目猙獰的語言暴力。

而陳洛鈞也一直沒有聯係過她,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

她不太願意去想他到底為什麼杳無音訊,隻是不斷地對自己重複“給他點時間”。

直到好幾天以後,江海潮家才終於來了一個找雪容的電話。她正洗澡洗到一半,聽見有人叫她,胡亂用毛巾裹了裹頭發,套上衣服就跑了出來。

電話那頭居然是齊諾。

“哈嘍。”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歡脫。

“是你啊……”雪容不禁有些低落,“你怎麼知道我哥哥家電話的?”

“我當然有辦法啦。”他哈哈大笑道,“哎對了,最近香港的打折季開始了哦,你要不要來購物?順便去逛迪斯尼?”

“不去了啦。”雪容哪有那份閑心。

“來散散心嘛。不要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你怎麼知道那些事的?”

“呃……”齊諾支吾了一下,“我在網上看到你的照片,就讓同事幫我翻譯了一下那些新聞,然後你電話一直關機,我就打給陳洛鈞了……”

“想不到那點八卦都驚動國際友人了。”雪容笑笑。

“嘿嘿。來玩嘛,陳洛鈞不會介意的,還是他說讓我邀請你來香港玩的。”齊諾不好意思地笑笑。

雪容沒有笑。這幾天以來她第一次聽到陳洛鈞的名字,居然是他要把她往另外一個人身邊推。

“雖然我留在這裏一點也幫不上他,但是……我不能現在走開。”她的聲音不大,也有些忐忑。

“他其實也隻是擔心影響你啦。畢竟媒體揪住幾年前的事情不放……”齊諾說到一半忽然停了停。

“什麼幾年前的事情?”雪容不禁問。

“啊不是,是幾天前的事情。我說錯了。”齊諾打哈哈。

雪容從他略顯慌張的語氣裏似乎聽出點什麼,閑聊一會兒掛了電話,自己琢磨了片刻,便去書房找江海潮要電腦。

不出所料地,他不肯把筆記本還給她。

她隱約覺得好像整個世界都知道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蒙在鼓裏的隻有她一人而已。

“我要上公司郵箱。下周得去上班了。”她理直氣壯地說。

“那你就在這裏上。”江海潮從書桌後麵站起來,準備把自己的位子和電腦讓給她。

“公司郵箱隻能用我自己電腦裏的軟件登陸。”她堅持。

江海潮想了想,退讓了一步,“那你就在書房裏上。”說著,他從抽屜裏拿出雪容的電腦,指了指書房裏的沙發。

她沒有再倔下去,隻是在沙發上坐下,開機。江海潮一直盯著她,似乎像在看管一個危險的犯人。

她都不用去搜索陳洛鈞的名字,隨便開了個娛樂網站,頭條新聞就是他。

掛在最顯眼位置的,是一段前兩天的娛樂新聞的視頻。

開頭的內容都還是雪容已經可以倒背如流的那些,什麼“當紅小生無故缺席首映禮”“與神秘女子舉止親密”之類的,幾張自己在機場的照片一閃而過以後,主持人忽然麵色一沉說:“在對該事件的采訪過程中,有知情人士透露,陳洛鈞在當年的成名舞劇《當年明月》的演出過程中就曾經因為私自離開劇組而受到舞蹈團團長的嚴厲批評。”

雪容下意識地看了江海潮一眼。他正用一種參雜著擔憂和同情的目光看著她。

“雖然這件事當時並沒有對演出造成影響,但在這部舞劇巡演結束的當晚,陳洛鈞卻在慶功宴派對上與團長和其他演員發生糾紛,激烈爭執和鬥毆後,陳洛鈞被警方帶走,並在其身上搜繳出少量的搖頭丸。”新聞還再繼續,主持人的神色也愈發嚴肅:“經過我們的調查核實,當時陳洛鈞由於攜帶毒品、尋釁滋事被判處拘留六個月。這也是為什麼當年他在一炮而紅之後卻忽然銷聲匿跡,直到幾年後才重新以演員的身份返回舞台。當年的事實真相直到今天才重見天日,我們希望的是這次的事件能夠早一天真相大白……”

這段新聞放完以後,雪容整個人都呆了。

她盯著屏幕放空了一會兒,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地站起來往外走。

“你去哪兒?”江海潮從身後拽住她。

“出去走走。”她輕聲說。

江海潮沒有再問,隻是跟在她後麵。

走出門外,被入夜的寒風一吹,雪容不禁一個激靈。

在夜幕中站了許久,她忽然問:“你們都知道,就瞞著我一個人?”

“我沒你們想得那麼脆弱。”她低聲給自己辯解道,“你們別老拿我當小孩子好不好?”

“你知道又能怎麼樣呢?走,跟我去看看你就知道了。”說著,江海潮拉著她去車庫取車。

他們先去了海棠花園。陳洛鈞家那個單元門口聚集著三五個記者,拿著照相機,長槍短炮地蹲守在那兒。

雪容坐在車裏抬頭看了看,他家的窗口暗著燈,好像沒有人。

“看見沒?你要是知道了,貿貿然地來找他,隻會更落人話柄。”江海潮低聲說。

雪容看看那些記者和他們的裝備,順從地點頭表示同意。

“再去一個地方吧。”她近乎喃喃自語地哀求道。

江海潮不忍拒絕她,隻好聽她的話,把車開去了劇場。

這裏的情形比剛才陳洛鈞家樓下更加有戲劇效果,劇場的前後門都被媒體包圍了,隔著緊閉的車窗,她似乎都能聽見那些記者互相聊天打趣的聲音,看見他們期待得眉飛色舞的樣子。

沒幾分鍾,劇場的後門開了。

雪容沒看見出來的是不是陳洛鈞,隻見周圍的記者一擁而上,把剛出來的幾個人團團圍住。

那一大團黑壓壓的人群在夜幕的掩蓋下緩緩地往路邊挪動,短短幾十米的距離走了足足好幾分鍾。

直到人群走到離雪容他們不遠的一輛車附近時,她才終於看到了陳洛鈞一閃而過的側臉。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好像圍著他的那群人都不存在似的,拉開車門很快鑽進了車裏。

記者們見他走了,便垂頭喪氣地散了,似乎什麼料都沒有挖到的樣子。

他的車很快便絕塵而去,雪容也跟著江海潮回了家。

一路上她什麼都沒有說,隻是默默地盯著窗外。

直到回了家洗完澡上床,她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縱然努力說服自己那些狗屁娛樂新聞根本不值得相信,但“毒品”“鬥毆”和“拘留”這種似乎永遠都不可能跟陳洛鈞聯係在一起的字眼卻不停地在她腦海裏閃現。

從這條新聞——也許叫醜聞更確切——播出到現在,他從來沒有在任何情況下說過任何一句辯解的話。網上已經罵聲四起,什麼樣的難聽話都有,他卻一直要沒有澄清自己的意思。

她一邊怎麼也不相信陳洛鈞怎麼會做出這種荒唐事來,一邊又隱約覺得這些報道不像是虛構的,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深夜,終於再也受不了糾結的折磨,悄悄起床溜出去,打車到了安迪的酒吧。

安迪難得地不在吧台後麵,另一個調酒師告訴雪容他在樓上。

雪容沿著昏暗逼仄的樓梯上去,在陳洛鈞原來住的那個房間裏找到了安迪。

他正背對著房門,飛快地敲擊著電腦鍵盤,連身後有人都沒意識到。

雪容走近了,正好看見他以“薔薇草”的名字在論壇上發布了一條帖子。

“原來薔薇草是你!”雪容沒忍住驚訝地叫出聲。

安迪被她嚇得猛一回頭,“嗨,是你啊,我以為誰呢。”

雪容無力地衝他笑笑。

她早就應該猜到,那麼神通廣大,在陳洛鈞什麼戲都接不到的那段時間裏還能偷拍到他的,也隻有他身邊的人了。

“你是不是在幫洛鈞說,新聞裏那些事情都是假的?”雪容靠在牆邊問。

安迪聳聳肩 ,略帶惆悵地說:“很不幸,那些事情都是真的。我隻不過是喊幾句口號而已,希望大家相信這些事情其實另有隱情,不過也不知道有沒有人信。”

她一屁股滑坐在地板上。

安迪撓了撓頭,把椅子轉了個方向麵對著她,糾結了一下說:“當年洛鈞知道你要去英國,就自己偷偷去申請了一家倫敦的表演學校,還一邊巡演一邊考過了雅思。新聞裏說的私自離開劇組,就是他去麵試學校那天。他當時那麼紅,忽然撂挑子不幹了要去留學,結果惹毛我們領導了,威脅他要是敢去就封殺他,洛鈞那脾氣你也知道,越不讓他幹什麼他越是要幹,當然不會買賬了,結果巡演結束那天晚上我們領導攔著他不讓他走,吵來吵去的,就鬧出事了唄。”

雪容抱住自己的膝蓋,有些艱難地消化著這些信息。

“那……那什麼搖頭丸……”

“蘇雅放他口袋裏的。不然你以為她後來為什麼對他那麼好?”

“她為什麼要……”

“誰知道。”安迪又聳聳肩,“警察來了,心慌的吧,要不就是想把他留下來唄。”

“那洛鈞為什麼不說清楚?”

“那時候場麵那麼混亂,誰說的清楚?完全就是一團爛帳。”安迪歎氣道,“洛鈞他爸知道這事都氣瘋了,後來也不知道通了多少關係,才算是沒把事情鬧大,也沒曝光。”

“後來……”

“後來的事你差不多就知道了。他出來以後,原來那個圈子是混不成了,就在國內念了個表演係的研究生,然後……你就回來了。”

她低頭捋清了思路,聲音有些發顫地自言自語道:“……所以……所以全是因為我?”

安迪沒有說話,隻是居高臨下地拍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

她自責地把臉埋在手掌裏,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安迪蹲到她麵前說:“丫頭,其實這些事都不算什麼,當時一夜之間十幾年的心血都沒了,洛鈞不都挺過來了?現在他也一樣能挺過去。說到底,他最接受不了的隻有一件事——你走了。”

安迪站起身來,“對了,你走的那天他還讓我趕到機場去找你,讓我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給你。可惜我去的晚了,你已經飛走了。”

他從抽屜裏翻出一張小小的便簽紙。

紙上是一行匆匆寫下的話,他平時挺拔飄逸的字顯得龍飛鳳舞:“容容,還記得你答應過,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要相信我嗎?記住,信我,等我。”

雪容的眼淚一下子就滾了出來。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酒吧打車回去的,隻記得那刻骨銘心的四個字,信我,等我。

她居然愚蠢得一條都沒做到。

她從小那麼聽他的話,把他當神一樣仰望,卻在最關鍵的時候背棄了他。

就連今晚的糾結和懷疑,都讓她羞愧地無地自容。

第二天是陳洛鈞主演的話劇首演,雪容白天試著打過兩次他的電話,都關機了。

她極其小心地戴了帽子和眼鏡出門,一路低著頭去了劇場的售票處想買一張晚上首演的票子,結果發現票房銷售居然好得一塌糊塗,排了半天隊,才買到一張倒數第二排的票子。

雪容找到自己的座位以後就埋頭看著手機,不敢抬頭,生怕被人認出來,等快開場偷偷四下一張望,才發現周圍坐滿了人,連最差的角落裏的位子都沒空著。

她剛竊喜了一會兒,就發現形勢不太妙。

本來應該在大幕拉開時就安靜下來的觀眾席裏一直有人喧鬧個不停。有打電話的,聊天的,甚至還有拿手機的亮光晃台上的演員的,劇場的工作人員都來不及製止。

她記得伍德曾經跟她說過,台下觀眾每說一句話,每做一個稍微大點的動作,都有可能影響台上的演員。輕則忘詞走錯位,重則影響心神發生舞台事故。

周圍吵得她連陳洛鈞的台詞都沒完全聽清,隻知道他演的是個落魄的秀才,其他配角的戲就更雲裏霧裏,摸不著頭腦了。就算她看的話劇不多,也知道這種現象實在不正常,不經意間滿手心都是焦急的汗水。

第一幕結束時,隻有一小部分人在鼓掌。

台上的燈光暗了很久,第二幕才開始。

雪容能看出來台上的演員都很賣力,但不管他們多麼認真,底下總有人就是不買賬,亂得像個大茶館,連那些真正來看戲的人都漸漸地被影響了,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

她後來已經不忍看下去,隻得把頭低下去,暗自祈禱時間過得快一點,就這麼如坐針氈地熬了將近兩個小時。

演出結束以後,她等散場的人群基本走光了才離開座位。

這個劇場就是當年她看著陳洛鈞排《漂泊的聖彼得》的那座劇場,她借著熟悉地形,從一扇側門混進了後台休息區。

後台的氛圍也奇怪極了,幾乎所有的工作人員都不說話,隻是默默地在休息室走廊上穿梭,收拾服裝的,準備離開的,低頭發短信的,場麵忙碌,卻近乎鴉雀無聲。

她怕被人看見,在衛生間躲了一會兒才出來。

後台的工作人員已經差不多都走了,她沿著已經關了一部分燈的走廊一直走到後台,都沒看到陳洛鈞的身影。

她放輕腳步在後台張望了一番,本來打算走的,卻忽然下意識地轉身又往舞台的方向走了兩步。

陳洛鈞就站在舞台的正中間。

她起初隻是看見了一個隱約的剪影,慢慢適應了周圍的黑暗以後才分辨出了他身體的輪廓。

他站得很直,如同一棵雪中的青鬆,目光也筆直地看著前方,看著已經空無一人的觀眾席。

滿場翻起的深紅色座椅,被濃墨一般的黑暗籠罩的舞台,強忍失意靜靜立在台上的身影。

無限淒涼。

她覺得自己如同一個回到了犯罪現場的殺人犯,殘忍地看著自己的傑作。她又一次毀了他,毀了他的名聲,毀了他的理想,毀了他將近二十年的苦苦追求。

她沒敢上前走到他身邊,隻是顫抖著轉了個身,默默地離開了。

回到家裏,雪容和衣倒在床上。

沒有開燈,天花板卻如同一塊清晰明亮的幕布,循環播放著她從認識陳洛鈞開始的情節。

他教她做數學題,他陪她買琴弦,他在火車站接她,他給她做大餐。

而她為他做過什麼?什麼也沒有。

她去過那麼多地方,卻很少在他需要的時候出現在他的身邊。

陳洛鈞的電話幾天以來第一次出現在她的手機屏幕上,她愣了愣,坐起身收拾了一下心情才接起來。

他的聲音與平時並無不同,仍然是輕輕地叫了一聲“容容”。

“這麼晚還沒睡呀?”雪容故作輕鬆地一笑。

“嗯。剛到家。”

“哦。”她沒敢問他晚上的演出如何。

“今晚……挺順利的。反響不錯。”他卻破天荒地主動說。

她眼眶頓時紅了,先是捂住了口鼻,屏息了好久才說:“太好了。那恭喜你啊。”

他笑了笑。

如果不是親身去過今晚的劇場,她幾乎就要被他騙到了。

“最近天天都要演出,要注意身體哦,聽說明天就要降溫了呢。”她一邊若無其事地說著,一邊淚水已經流了滿臉。

假裝沒有看到他摔倒穀底的狼狽模樣,已經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

天亮以後,雪容一個人去了寒月寺。

那些跟陳洛鈞偷偷在山上見麵的日子仿佛還近在眼前,他們沉默地在樹下對坐,十指緊扣,仿佛生怕一鬆手就錯失了彼此。

她用自己的左手牢牢握住右手,仿佛在練習當時握住他手的感覺。

右手的手心裏,是他當年匆匆寫下的“信我,等我”的字條。

她終於明白了他說的那句“我怕你最後嫁的不是我”是什麼意思了。一直以來她都覺得自己是缺乏安全感那個,卻不知道他才一直是那個孤獨害怕的人。

她跪在菩薩像前,生平第一次虔誠無比地祈禱。

“爸爸,如果你能聽見的話,就再幫容容一次,最後一次。我知道以前都是我不好,但是容容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會不懂事,再也不會任性了。我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在乎,隻要阿洛好好的,隻要他開心。”她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喃喃地說,“就算他不是我的……”

“阿洛一直都是你的。”

她轉過身,看見他就站在她身後,眉眼溫柔地淡淡一笑。

那個笑仿佛一抹陽光,穿透了層層雲海,陣陣薄霧,點亮了他們之間的每一個分子,每一粒塵埃,把整個世界染成了溫暖而燦爛的淡金色。

她晃了晃,淚眼朦朧地站起來,叫了一聲“阿洛”,低頭牽住他的手。

“你怎麼來了?”雪容問。

“有點想見你,去了你家,你哥哥說你出來了。我就猜到你會來這裏。”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溫和。

雪容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

陳洛鈞抓住她的手指,把她冰冷的指尖握在自己的掌心。

“對不起。”她低頭跟他說。

“怎麼老是說傻話。”他笑著捏了捏她的手指。

她極其認真地搖搖頭,“不是的,阿洛,我從來都沒有認真地跟你說過這句話。你當年受著傷坐了一夜火車回來找我的時候,我沒說,拿鑰匙砸你差點把你砸破相了的時候,我也沒說,後來……後來我一個人跑去英國……”

她停了停,竭力忍住淚,抬起頭來看著他,“還有這一次……阿洛,一直都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你,可是你從來不說,從來都不怪我……”

陳洛鈞低下頭,手指緩緩劃過她的額頭眉角,依舊笑著輕聲說:“因為你是容容啊。”

她撲進他的懷裏,隻覺得五髒六腑全都糾結到了一起,想哭卻哭不出來,滿胸的情緒翻江倒海,隻得死死地抱住他,孤注一擲地用盡全力。

她柔軟濕潤的鼻息拍在他的頸邊,仿佛熱得發燙,令他情不自禁地把聲音放得更軟,就像當年第一次安慰她時那樣,低低地叫著她的名字,容容,容容。

門外狂風呼嘯,卷起三兩片剛落的雪花撲麵而來,她稍微清醒一些,放開手臂,拉著他到避風的角落裏坐下,緩緩地把腦袋搭上他的肩頭,環住他的腰輕聲問:“阿洛,你那六個月,是不是很可怕,受了很多罪?”

他用指尖繞著她的頭發,“還好。”

這個答案顯然不能讓她滿意,“不要騙我。”

他考慮了一下說:“真的還好。就是跟我住一起的是個賣肉的,每天繪聲繪色地講怎麼殺豬怎麼放血,搞得我再也不想吃肉了。”

她先是笑了出來。多麼荒誕的經曆。

可她抱著他的手臂卻顫抖了。她其實早該知道,他身上發生的那麼多變化都是有原因的,隻是他表現得太過堅強,她就從來沒有真的關心過。

雪容吸了吸鼻子,“阿洛,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至少都有我信你,等你,還有……愛你,陪著你。”

他心頭一痛,接著卻覺得全身熱血奔湧,側過臉,難以自持地用力吻了吻她的額頭。

這句簡簡單單的誓言,他等了足足十五年。

就在剛才上山時,他還在擔心,怕她不在,怕她又一次像以前那樣,承受不了壓力逃了。

他的容容,終於,終於長大了。

“可是你也要記得。”她摩挲著他的背補充道,“你不用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你不舒服的時候我可以照顧你,你不開心的時候我可以逗你笑,你……”

她忽然哽咽了一下,說不下去了。

明明昨天半夜時都想好了,明明把所有的猶豫和忐忑都拋諸腦後了,抱著他卻詞窮起來,她心裏一急,眼淚差點就要滾出來。

“容容,晚上去看我的演出吧。”他低聲地接過話頭,聲音平靜而篤定,“不過我要提醒你,可能不太好看。”

她使勁點頭,唇角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兩行眼淚卻終於倏地沿著臉頰滑落。

門外的雪越下越大,天地間扯起了一道白色的大幕,仿佛把他們跟外麵的世界隔絕開來,清清白白,幹幹淨淨。

當晚的情形並沒有比前一天好多少,台下仍舊是一片嘈雜。

雪容不知道陳洛鈞還能這樣撐幾場,她甚至開始有些懊惱他是那樣一個堅定的人,如果他幹脆半途而廢……

第一幕結束時,幾乎沒有人鼓掌。

第二幕開始了,大幕卻遲遲沒有拉開,隻有幕前一盞頂燈執著的亮著。

陳洛鈞忽然昂首從後台走到幕前,撩起長衫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觀眾。”他放下衣擺,抬頭環顧了一下觀眾席,目光堅毅而沉著,“剛才製作人告訴我,你們當中的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我來的。回頭演出結束了我會回來,就站在這兒,如果你們有什麼想問的,想說的,可以到時候一起衝著我來,哪怕是想罵我,想拿東西砸我,都悉聽尊便。”他微微一笑,轉而神情嚴肅地說:“但是這部戲並不是我一個人的,有很多你們看得見或看不見的工作人員,為它付出了寶貴的熱情和精力。所以我拜托你們,在演出的過程中,給這個舞台,給我們所有的演員,也給你們自己,一點基本的尊重。謝謝。”

說著,他又深深地彎下腰去,久久沒有起身。

本來熱鬧的台下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連照明燈發出的嗡嗡聲都清晰可聞。

陳洛鈞站直了,幹脆利落地一個轉身,徑直回了後台,隻有身上的青衫在台口留下了一個淡淡的殘影。

他說剛才那番話的氣勢,把雪容都震住了。

她沒想過他氣場全開的時候,會有如此震懾人心的氣度,平時的溫文爾雅,一丁點都看不見蹤影,全身都籠罩著讓人無法逼視的犀利和強大。

大幕再拉開時,布景沒有換,第一幕又被重新演了一遍——這回沒有人再說話。

演出結束時,台下先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角落裏傳來一聲掌聲,如同水波一般漸漸蔓延開來,掀起滔天巨浪,久久不曾平息。

演出結束後,雪容第一個趕在人群散開前離場,穿到了後台。

演員休息室有好幾間,她小心地探頭張望了一番,在走廊盡頭的一間裏看到了陳洛鈞。

他一個人坐在躺椅上垂頭不知在想什麼,身上還穿著剛才演出時的衣服,好像從下了台就一直坐到現在,一動都沒動過。

雪容敲了敲門,他才驀然抬起頭,有些恍惚地看了看門口,見到是她,便抬起手示意她過去。

雪容轉身帶上門,輕輕走到他麵前,衝他笑了笑。

他眉眼間全是疲憊,連抬頭看她的眼神都略顯吃力。

“外麵人都走了。”雪容柔聲說,“放心吧。”

他鬆懈下來,仰麵倒在了躺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