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救他的,鶯聲嚦嚦,敢情還是個姑娘:“喲!人家救了你,你怎麼不先道謝。怎麼這麼狠霸霸的!”說著還把小蠻鞭在地上跺了一下,跺得身子都嫋嫋的顫了一顫。
燕飛臉往下一沉:“你是誰?”
那姑娘氣惱的把蒙臉布一摘:“你看!你看!看我是誰。我會害你麼?”
燕飛回身就走。
“哎!”那姑娘叫道,“你欠我一條命!你說怎麼辦吧?”
燕飛緩緩回頭,看著她,眼神很奇怪的樣子。
“好吧……”姑娘自己心虛,改口,“真的關在那裏我知道你也死不了……一條命什麼的就……怎麼說都是欠了我一次人情吧?!”說到後來又凶起來。
燕飛一句話都懶得跟他說,繼續往前走。
“喂喂!”姑娘追他,“想不到燕飛是這麼知恩不報的人!……哎哎,你往哪兒走?”終於發現方向不對:“我說你!你回牢裏去?”
燕飛冷哼一聲,算是認可了她的話。
“喂!”姑娘急了,“你不能回去啊!”
燕飛根本就不理她。
“你浪費我的心血!”
燕飛本來就不要她的心血。
這姑娘也沒辦法了,隻好道:“你不為我想也要為官府想想嘛!”BLABLA,把官府說得多可憐。好不容易丟掉了一個燙手山芋,回頭一看,我去!這山芋又滾回來了!真是燙得要哭了!
這姑娘詞藻動人,不吝嗇誇張之能事,不過說的事兒大體也沒錯就是了。如果官府聽到她的話,一定感動得流淚,把她引為知己,封為官方帶鹽人。
燕飛被她說得也沒辦法,看樣子這官府大獄果然不能再回去。他把氣都撒在這姑娘頭上:“我說紀小詩!我們黃紀兩家是世仇!世仇!你總跟著我幹嘛?!”看樣子他真想把紀小詩的頭鑿開來,看看裏麵到底是怎麼運作的。
“唔,”紀小詩喜孜孜道,“好歹聽你說一串話兒了。”又道,“你怎麼,就為了世仇,就不敢理我了嗎?”
燕飛冷哼道:“我要是想理你,就算世仇,與我何幹?紀小詩,你別往你臉上貼金。我不理你,跟世仇無幹。是我看不上你。”
紀小詩奇道:“我對你這樣好,你還看不上我?”
“所以說你幹嘛對我這麼好。”燕飛很受不了,“你有病啊?”
紀小詩終於也生氣了:“你這是什麼態度?你不應該感動嗎?”
“感動?”燕飛吃驚,“我有病嗎?”
紀小詩一跺腳,走了。
燕飛覺得他自己是真的有病。他走啊走的,總覺得會不會她又悄悄跟在他身後。他回頭看,看不到人。看不到人他也不放心!他索性回去找她了!嗯,不把她的蹤影找出來,他不放心!
他自己都覺得他是有病。真的有病!
後來他在孟吉山下發現了她。
她在那裏打老虎吃,可是廚藝不高,把虎肉煮得很不像話。而且她一路都險些燙傷。要不是有妖術,還得把山都給燒了呢!再高的妖術,也變不出一頓好肉來。紀小詩對著焦肉苦著臉,掙紮於要啃這焦肉還是啃那生肉。
“哼!”燕飛實在看不下去了。
紀小詩看到他來,非常開心:“哎!你來了!你怎麼來的?”看看自己手裏的肉,很失落,“我要是能烤一頓好肉招待你就好了。”
“你這幾天都吃什麼的?”燕飛實在理解不了她。
“我……我啃的是生肉。”紀小詩的聲音越來越小,“不過我想,是不是換焦肉會比較好……”
兩樣都不好,好不好?!
燕飛問:“你不會買吃的嗎?!”
“我急著來救你……沒帶錢……”
“不會當首飾換啊?!”
“怕被家裏發現……”
“所以你為什麼不回家!!”為什麼,到底!燕飛覺得自己腦殼要炸。
“我是偷偷跑出來的。”紀小詩嘴一扁,“我怕回去要被爹爹打。”
燕飛也沒辦法了。他就去教她烤肉。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教她!為什麼,到底!他覺得自己是真的有病。
烤肉的白煙在妖界的孟吉山上騰,人類的孟吉山,也有白蒙蒙的山霧。
對了,人類也有一座孟吉山呢!樣子跟妖界的很像呢!人類跟妖界,好像有某種相通之處呢。
這個時候,人類有一個黃家少爺,從西邊進了孟吉山的,還有個叫阿當的小朋友,從東邊進了山。
孟吉山脈連綿甚廣,在其中行走的人,如果不是刻意相約,根本碰不著,何況他們進山的日子差了整整五天。
更何況黃家少爺是要去遊玩孟吉山風景最美的險峰,阿當卻去鳥不拉屎的千草穀。
其實根本阿當來孟吉山就是個誤會,他從家鄉出來以後,逮到人就問:“哎,你知道潛潮穀嗎?”這是他師傅要他找的地方。
那人熱情的回答:“知道知道!千草穀啊?你去孟吉山。在東邊!”
阿當謝了他,走了。幾個時辰之後,那人才想起來,應該問一聲:“可是千草穀凶險得緊,路陡得要命,一不小心就得摔死,穀口被草木封得結結實實,根本沒人進。你去那兒幹嘛?”
阿當老老實實趕了兩天兩夜的路,到了孟吉山,摸了幾天,問了好幾個人,終於找到千草穀的方位,這時候他當然也已經知道“潛潮穀”和“千草穀”的訛誤了,不過阿當這人有個很大的好處就是:聽師傅的話。
在他離開家鄉的時候,師傅跟他說:“你去找潛潮穀。不過呢,我也不知道潛潮穀在哪裏,沒法告訴你路徑。你啊,隨緣吧!”
阿當於是隨緣,既來之則安之,砍開幾萬根盤根錯節的草藤,一寸一寸挪過簡直稱不上是路的山路,到了千草穀底,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欣賞風景,摘幾顆野果填填肚子什麼的,就聽頭上“呼”的一聲。
一個東西“嘩啦啦”拍著翅膀,當空砸下。
說時遲那時快,阿當使出渾身解數,扭腰擺胯、腳底抹油,終於避開了,不巧回頭又望了一眼,發現那東西不是個東西,是個人,嘩啦啦拍的不是翅膀,而是急速下降中風拍衣袂。這種速度這種力量,砸到地上,眼見就是個死。
又說時遲那時快,阿當使出吃奶的力氣,擰頭蹬腿,趕緊的撲了回來,最後時刻,終於墊在了這個人的下麵。
“咣”一聲撞擊,足以摧心裂肺生離死別。這一聲之後,靜了一會兒。“……兄台好俊的功夫。”上頭的人道。
阿當向上翻著白眼。是咧!多虧他在關鍵時刻扭轉騰挪,把壓箱底的能耐都用上,化解了大部分力道,不然現在哪來兩個活人?兩攤人泥還差不多!總算度過一劫——閣下你還坐在上頭幹什麼?難道鄙人的尊臀壓起來很舒服?
上頭那人俊臉一紅,偏腿下來,動作倒是利落優美,便作揖道:“在下黃醒,多謝兄台救命之恩。”
阿當打量這位黃醒,著件石榴紅團花紵絲袍子,腰係玉帶、靴鑲明珠,手上一個瑞草紋碧玉扳指,秀眉星目,說不出多華貴好看,戴個青藤頂漆紗冠兒,因剛才下落,漆冠歪斜了,墨黑頭發散了一綹在頰邊。他向阿當作揖道了謝,回手就將冠兒解開重束。黑如瀑的頭發散下來,美得簡直驚心動魄,可惜隻披了那麼一小會兒,就又被主人毫不留情的重新束起。
黃醒手中整理著發冠,看阿當呆呆凝視自己,皺眉問:“怎麼?”聲音清脆異常。
阿當隻覺心中有千言萬語,半晌隻問得出一句:“你怎麼掉下來的?”
黃醒悶哼一聲不答反問:“你怎麼來的?”
阿當就把自己怎麼來的告訴了一遍。
黃醒詫異道:“你來自一個不知名的小鄉村,一個月前剛剛出來,向人問路問錯了,到了這裏,也就進來,正巧救了我?誰會相信這樣的事情?”
人家救了他,他倒把人家當騙子質問起來。
阿當撓了撓頭:“對哦,誰會相信。”
黃醒歎了口氣,舉步走。
阿當看著他,真奇怪,在這麼難走的地方,他走路的姿勢怎麼都這樣……好看?
黃醒隻走了兩步,停下來,四遭看看,扭頭望阿當:“喂!”
阿當呆應了一聲:“啊?”
黃醒頓足:“出穀的路在哪裏?你告訴我!”語調不佳。其實他也不是故意無禮,但不知為什麼,見到阿當那呆呆望他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阿當“哦”了一聲,恍然大悟,把那條小路指給他。黃醒倒抽一口冷氣:“這是鹿道!”
啥?
“鹿來喝水走的道,根本就不是人走的,你就從那裏進來?”黃醒瞪大眼睛,“那麼多草藤,都是你一個人砍掉的?”
“這不算什麼。”阿當老老實實道,“這是我的工作。”
嚴格來說,阿當的工作應該是……學徒?至少師傅他老人家一直是這麼對他耳提麵命的:“你要用心學藝,替師傅爭口氣。這是你全部的人生意義!”
但問題是,師傅他老人家自己的武藝好像也不怎麼高明,根據阿當自己偷偷腹誹的意見,他的全部能耐好像也就隻不過是監督阿當紮馬步、揮刀,一天要揮夠三千次,什麼什麼的。
阿當的本事,其實來自於農活。
他們都要吃飯,吃飯就要幹活,但師傅他老人家身體比較虛,幹活的重任都壓在阿當的身上。
挑水其實還好,就算要挑著鐵水桶跑過比筷子還細的獨木橋,也還好。做飯還好,就算要用內力而不是用火把飯蒸熟,也還好。阿當最怕的是收割莊稼,尤其是割麥子。
風掀麥浪,那片麥子喧囂著,好像在威脅阿當。阿當深吸一口氣,手握柴刀,義勇絕倫的跳進麥田,麥子們從四麵八方攻擊他,腰肢款擺避過他的攻擊,抽冷子在後頭給他來一記狠的。
阿當七歲時,渾身傷痕,隻抱回來一個麥穗,上了田埂就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隻有旁邊的柳樹柔聲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