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丁妍(1 / 2)

棠棣之花盛開時節,你我相約庭前,吟風弄月,舉酒暢飲。

“千金美酒千人幹,縱是一醉連城,也寒酸。”你輕聲笑道,“好酒,真是好酒!”

我注視著你的側臉,你卻望著皎潔明月,就著清風和花香,一飲而盡杯中酒,我也笨拙地學著你的樣子,奮力仰起頭,卻被濃烈的辛辣感刺得喉頭發熱,咳嗽不止。你這才把目光放在我憋紅的臉上,眼睛含笑,“這酒錢,就用萬裏江山來抵吧!”明月清風,花下對酌,不知你這句話,是有意還是無心。我隻記得,月冷無聲,樹影婆娑,還有你似笑非笑的眼睛。殊不知,你竟真是如此慷慨。

又是暮春時節,九州江山正豔,長安城內一派繁華。昨夜暴雨,花如雪落,歸於塵土。你說你要來,我便盛情款待,你穿過大半個長安城,來到這本屬於你的春夕苑,你站在我身後,也許含著笑,而聲息竟無。此時,我的視線卻被婀娜舞女繚亂,紅紗白緞,雲鬢青絲,纖纖腰骨不堪一握,胭脂粉黛,管弦絲竹,紛擾迷亂卻暗藏落寞。終待到一曲作罷,忽覺身後一股熟悉的寬和,扭頭一看,對上了你雲淡風輕的笑容,沒想到,那竟會是我一生揮之不去的夢魘。

你一身白衣,步入園中,不忍踐踏已嵌入青泥的花瓣,小心翼翼,來到我麵前,臉上的笑容亦真亦假。我仰頭,望著你的輪廓,今晚的明月依舊清冷,銀白月光把你的背影照得發亮,你氣宇軒昂,而我宛如行屍走肉,仰望著身披月光的你。你坐在我身邊,放眼望去,抬手之間,衣袖輕振,含笑問我,“這帝王生活,你可喜歡?”我放下酒杯,隨著你的視線望去,桂殿蘭宮,珠窗網戶,金碧流轉,舞榭歌台依舊上演緩歌縵舞,黃袍之下,侍衛之臣皆俯首。我茫然地看向你,隻見你隨性一笑,什麼也沒說,隻是細細品酌杯中美酒,嘴角的深深笑意似無奈似嘲諷,而我頓時不知如何開口。

我微微抬手,絲竹管弦一齊落下,侍從護衛恭敬退去,金碧輝煌的殿堂前唯你我二人,清風伴月,棠棣之花紅的如血,白的如雪,相依相偎,朱白迷亂。夜風輕拂,草木簌簌,這般風月連城,你卻似有似無地看著我,我知道,你在等我的回答,而我隻能抿著嘴唇,為你斟酒,再為自己滿上,我似複仇般一飲而盡,喉頭的灼熱一如當年,你看著我,瞳中笑意愈深,不知為何,我在你麵前,忍不住眼眶泛紅。我不懂你到底是什麼,是風,遊蕩於山水之間?是月,照亮我頭頂的黑暗?還是這美酒,奪走我的理智?不,你不是風,不是月,也不是美酒,你啊你,你是我的緣我的劫,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才應該是當今聖上!這一切,都本不屬於我。

“我一直都想對你說聲謝謝,可是一直都說不出口。”我再次添滿酒,舉起酒樽,看著你,“我這一生,受盡了你的恩,現在,我隻想敬你三杯,對你說聲謝謝,我怕……再不說就沒有了機會……”你看著我,含笑卻不語。

“這第一杯,謝你,謝銅板,也謝知遇之恩。”先皇時期適逢亂世,天下紛亂,藩鎮割據,兵戎難歇,赤地萬裏。多年殺伐,亂世將終,天下趨於一統。長安有皇子,寬和仁厚,瀟灑隨性,繼承先皇遺旨,稱帝,終結血國三千之世,選賢任能,懲惡揚善,卻鬱鬱寡歡。在這漸趨繁華的時代,我身為孤兒,終日行乞於市。你便裝出行,看我衣衫襤褸,食不果腹,日夜沿街乞討,隻為苟且偷生,便隨手扔給我銀子,準備揚長而去,卻瞥到我因羞憤而憋得通紅的臉。“你若不甘一輩子受施舍,就去為國家效力罷!千軍萬馬,就是靠你這樣的人凝聚而成!”你的話擲地有聲,字字叩我心門,我咬緊牙關,撲上去扯住你衣角,我忘了我當時的眼神是多麼灼熱滾燙,甚至咄咄逼人,你沒有甩開我,而是靜默地看著我,眼神如水。你帶著髒亂不堪的我去了長安街上最好的酒肆,好酒好菜紛紛呈上,你笑著看著狼吞虎咽的我,“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出身貧賤又如何!看你眼神剛烈,必定是鐵骨錚錚男兒,何不在軍中磨煉一番?此時與你結交,望你日後成大事,立我左右。”那個時候隻顧著吞咽的我,就這樣被你救了一命。而我一直沒能夠好好地謝你一回。

也許是風中裹著灰塵,刺進了我的眼睛,酸酸澀澀的液體滾燙卻不肯落下,我看著你,你卻看著月亮,我不知道你是否在聽我說話,也不知道你此時心裏在想著些什麼,我隻知道,如果我再不仰頭喝酒,眼角搖搖欲墜的淚,就要落了。

“這第二杯,謝你,謝肝膽,也謝交背相依。”我記著你的話,參軍、參戰,戰功顯赫,也許有你暗中相助,我榮升將軍,英雄破繭。那年我駐守邊塞,漠北飛雪連夜嘶吼,飛沙巨石遍地滾走,戰場廝殺乃家常便飯,飲血吞氈也習以為常。在這夜夜寒冷入骨的遠方,我一個人喝酒,一個人想你,喝的酒越多,思念便越濃,我竭力忍受漫天黃沙,麵對刀光劍影,艱苦的邊塞生活把我的心磨練得如豺狼虎豹般凶狠。然而,兵力日漸減少,軍中糧草也補給無望,縱使我有千般本領,也終將不敵。在我即將放棄之時,莽莽黃沙中卻見一道淩厲身影,鐵騎當前,豪氣衝天,你一眼就認出了我,認出了當年那個落魄的窮小子,策馬揚鞭,趕到我麵前,沒有寒暄,隻是氣喘籲籲地看我一眼,大喝一聲,“背後就交給你了!”當時,我隻覺得體內凍結的熱血重新燃燒起來。風沙中你的雙眼灼灼有神,全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文弱的肩膀在那時竟如此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