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火葬師(短篇小說)(2 / 3)

老三見老德走出來了,連忙搓著手問:他老德叔,你看,可以讓幫忙抬棺的兄弟先上席了吧?老德沉著臉點了下頭,老三立刻跳上最外麵那張凳子喊:“開桌!幫忙兄弟掌盤,大姐小妹掌豆腐、上菜!”然後又跳下來猛拍了一下旁邊的小夥子,“趕快出去點炮!不要熊起賣呆了!”聽見外麵鞭炮劈裏啪啦地響起來,豆腐熱嘩嘩地先掌上來了,老三跳下來端一碗來給老德看。豆腐已經榨過來了,篾籮印子稀稀疏疏地印在奶白色的豆腐上,豆腐好生生的一磚一磚的,不散也不起渣。老三左手遞筷子過去,老德一筷子斜插過去,抬起一塊豆腐來,抖一抖。老三嗓子眼都提到門口了,豆腐軟軟地搖晃了一下,沒鬆散開,也沒掉下去。老德點了一下頭,並不吃,放回碗裏。雖然大家夥都掌盤的掌盤、端菜的端菜、拉板凳的拉板凳,但眼睛都瞟著老三和老德手裏的豆腐呢。這一來,大家都好像把提起來的心全放回肚子裏,然後該入席的入席,該幫忙的繼續幫忙開來。除了曹家的親朋之外,別的人對喪事喜事都差不多一樣,吃肉喝酒,掛禮、出力。喜事也好,喪禮也好,在外人看來就是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多一副碗少一副碗,日子照常過的。隻有那些貼身在一起的人才曉得,這副碗筷一拿走,整個天都變了。老德小時候也不明白,直到他媽落崖死了,才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曹家和和家的梁子好像也是那以後結下的了。

老德沒有吃飯,隻是坐在簷坎上抽水煙槍,他跟老三交代怎麼讓小林子和小包背好衣祿碗;準備好幾升米、黃豆、茶葉、還有幾蓋紅糖。和醫生喝得有點醉醺醺地來敬老德酒,老德磕了磕煙槍,眯了一小杯。和醫生好歹也算是村裏有文化的人,老德對讀書人還是看重的,雖然他不喜歡紅白事上醉醺醺的人。和醫生這副樣子肯定是早就安排了新來的楊醫生值班了。

老德一輩子在小地方生活,他知道小地方的好是人情來往,基本都熟識容易說話;小地方的不好是若有仇怨就會積結幾代人,好像恩怨也是世襲的。當年曹誌鵬的爺爺搶了和家未過門的媳婦,兩大家據說提刀動斧,恨不能兩個姓氏都在這個村滅絕了才好。後來怎麼解決的,連老德他爹也說不清楚,但卻是兩家人不再來往了。到了老德他爹這一輩剛剛有點鬆動的跡象,“文化大革命”和自然災害又來了。曹誌鵬的爹那時候在大隊上,穿上綠軍裝,帶著紅袖章耀武揚威,到處要抓走資派、要打倒這打倒那。老德他爹就是被打倒了——“就割你和大興的資本主義尾巴!”和大興就是老德的爹,他的“資本主義尾巴”就是老德媽死了,苦工分的人少了,幾個娃兒幾張嘴,實在餓得不行了,悄悄在人家收割後的山背後的地裏撿了幾簸箕被人家落下剩下的苦蕎麥,偷偷晾在床底下,夜裏用小水磨磨成粉,攤幾個鐵得像石頭的苦蕎麥粑粑給娃兒們吃。曹誌鵬他爹是故意跟蹤和大興的,他家沒有聽到和家娃兒哭,這不正常嘛!他帶人連拖帶拽從床底下拉出一小簸箕苦蕎麥,那一顆顆還未來得及摘下來磨碎的蕎麥成了和大興的罪證,在隊裏開大會的時候被拉到台上批鬥,曹誌鵬的爹率先衝上台去揭發和大興的私藏公糧資本主義尾巴“罪狀”,然後代表人民抽了和大興一個大嘴巴——老德想到這裏閉上了眼睛,他那天和姐姐抱成一團,躲在苦楝子林裏,全身抖得像篩糠。忘記怎麼被他爹找到,一手一個背回了家。他隻記得從今往後,他家再不種苦蕎麥,再不吃苦蕎粑粑。

其實那天晚上和大興是無意中找到他們姐弟的,他去苦楝子林先是去看他爹娘和媳婦的墳,他看著死人脫離這人間的折磨,悄無聲息好好地睡著,他幾乎想到了尋死。一個人要是覺得活得走投無路,連狗都不如的時候最容易想到死。兩個娃兒的哭聲把那個牆倒眾人堆、被糟踐得連自己姓什麼都快要搞不清的和大興哭疼哭醒的時候,他才從鬼打牆⑥裏清醒過來一般,背起兩個娃下山去。回到漆黑的家中,把姐弟倆放在門口,和大興咕咚咕咚在水缸裏灌了一大氣水,才覺得不能不活下去。

也從此不再跟曹家來往。老德從小就知道,人凶毒起來的時候是恨不能把人趕盡殺絕的。早早地跟著他爹跑江邊、用馬馱石料、賣沙。倒是後來曹家就徹底地敗了下去,曹誌鵬的爹有天早上起來,還是跟以前一樣耀武揚威地去地頭轉,突然就中風倒在田埂上。說是闖著陰鬼了,請了東巴來做法事,還給曹煥森改名叫曹誌鵬,東巴說以前那個名字木太多,蔭著了。但後來他爹在病床上歪了一年多,還是死了。倒地就說不出話,據說死的時候拚命想說話,嘴角抽得都是白沫。

老德一看幫忙抬棺的兄弟吃得差不多了,剛想叫老三安排撤桌送棺。一個女的大聲大氣地哭喊著從大門外進來了,村裏的人都沒見過這樣一個女人,她開口就喊:“大弟,你咋不等我們幾個老骨頭就作死了!沒看著幹爹一眼,連你我也看不著一眼!”老三挨鄰側近幾個村的人基本都認識,卻當真沒見過這樣一個女人,還開口叫幹爹,便趕快去靈堂叫小林子他媽來迎客,這樣的親戚恐怕隻有她才知道是哪個了。小林子媽還沒走到簷坎下,那女人就哭著喊:“大弟妹,你倒是還不忘告訴我一聲,我大弟他怎麼就不在了啊!”小林子他媽又抽抽噎噎起來,喊她從英姐。這一喊,除了年輕人,別的老輩人都知道了。

這個女人是當年曹誌鵬他爹在大隊的時候收養的城裏某個幹部或者親戚送到鄉下的私生女。巴掌大個村子,曹誌鵬他媽生養幾個,大家都看在眼裏,再遮掩,這個女兒也是來曆不明;夠大家幹完活,照壁背後罵官的時候嚼一陣舌頭的了。曹誌鵬他爹雖然當年在村裏算是心狠手辣,但這個來曆不明的女兒倒是不虧待,確實一直養到後來好大才偷偷說是治病給送走了。叫了很多年爹和很多年大弟,到底還是有感情。村裏的人都忘記這樣一個女人的時候,她居然還能風塵仆仆上前來給曹誌鵬哭,也算是姐弟一場的情意。曹誌鵬後來在外麵做生意想必也是這個姐姐幫了忙,一直有來往,才認得全曹家小輩人。

從英說,她要看大弟一眼,老三趕忙使了個眼色,讓小林子他媽拉住從英,他自己跑過去問老德。老德說,人家老遠隻為看這一眼,給她看,就是不要把眼淚落在棺木上,更不要落在身上。還有,拉著她,不要讓她用手摸。老三問,時辰是不是也差不多了?幹脆先起棺?老德看了一眼太陽,說:好!老三站在簷坎上喊一聲:幫忙兄弟,起棺!七八個曹家得力的男人就走到堂屋裏,把架好擔架的棺木喊“一、二、齊!”曹誌鵬穩穩地睡在棺木裏,離開了地麵,人死了跟幾個男人扛一頭豬沒什麼區別,豬被拴起過秤的時候還齜拉拉地喊,死人就一言不發,任憑人起高起低晃悠了。幾個弟兄把棺木抬到院壩裏,老德站起來,咳了一聲,“放下來,曹家的孝子孝女,親戚朋友再送下曹誌鵬,讓他好好地、不要哭在他身上,讓他安心地去。”老德說完,小林子他媽和從英就撲上前,按著棺木大放悲聲。老三趕緊叫他媳婦上去,“拉她們下來,勸倒些,不要讓她們摸到,也不要眼淚滴上麵。”一群曹家的孝子孝女跪在棺木旁勸,其他人拉的拉,勸的勸。老三跑上前講:“你們不要讓曹誌鵬掛礙到,不要這樣哭起讓他上路!”哭聲小了下去,從英扶在棺木上仔仔細細把曹誌鵬看了個遍,雖然不是同胞生,也是一個灶台上吃飯長大的,要不是曹家,從英估計也就被丟在哪個醫院的茅廁或者刺籠籠裏不得生了。沒想到人到壯年,剛好日子好過點,曹誌鵬又做了醉死鬼。

從英突然站起來跑去拿來自己的包,翻來翻去掏出一雙青苔綠的布鞋,她跟小林子的媽說,“弟妹 ,老衣你們服侍得很好,大弟要上路,我要給他帶一雙鞋去,他也好走到陰間,記得望我們一眼。”從英說得淒切,小林子他媽早已經萬般沒了主意,望著老三。這種請求,老三怎麼敢發言,大家一起齊刷刷地望向老德。老德從坎上走下來,看了下從英手中的鞋,他納悶一個回了城頭的女人,怎麼曉得這老派的習俗。老人傳說,人死了要到陰間不停地走,他也惦記陽間的親人,但是要去高高的望陽台才看得見,但陰間的死者太多了,他們爭先恐後地要上望陽台。這時閻王老爺說,不要爭了,你們看看這個人走了這麼遠的路,連鞋子都長出綠色的青苔來了,讓他先看。所以人在去世的時候就讓他穿青苔綠色的布鞋子,好讓他能盡早看到陽間的親人。老德心裏歎了口氣,對小林子他媽說,讓小林子來給他爹換上,腳上那雙就脫下來放在旁邊,入了棺的東西不能再拿出來。

小林子已經拿孝布纏好了衣祿碗背在背上準備背棺了。所謂衣祿碗,就是死者的兒孫在出殯時用孝布纏在背上的一隻碗,碗裏盛滿飯食,裹好後人就不能直起身來了,意思是老人走了,兒孫匍匐著孝敬衣祿,讓他能覺得後人會供奉衣祿,不用憂愁。小林子弓著腰連滾帶爬地撲過來。老三在旁邊說,“幫你爹穿新鞋,舊的脫下來放邊上,不要滴眼淚在他身上。”看那娃兒臉上哭得髒兮兮的,老三衝上去直接拿手把他抹了一把,把眼淚鼻涕揩幹淨。小林子顫顫抖抖地從他爹僵直了的腳上把那雙黑色的老式布鞋脫下來,塞在毯子邊。從英把綠色那雙鞋遞給他。他爹的腳直直地朝上伸著,穿著新襪子,小林子輕輕地把鞋口套在他爹腳上。他爹的腳像一截木樁,硬硬的,小林子手一軟,鞋子掉了下來,期期艾艾地要哭起來,老三湊上前說,“不要哭,用點勁,給你爹好生穿上。”小林子背上背著碗,像一條被孝布纏住的鼻涕蟲,可憐地拱著背,一下,再一下,像蟲子奮力爬動,將兩隻鞋子終於穿在他爹的腳上。苔蘚色的鞋子直挺挺地樹樁一樣顯得特別紮眼,可惜這兩節樹樁再也不會發芽,也不再隨風招展。

老三看了老德一眼,老德點了下頭。老三大聲喊一聲:蓋棺咯!送曹誌鵬上路!那些匍匐在棺材旁的親戚退下的退下,旁的被拉開。幾個兄弟上前。赭紅色的棺材蓋沉悶地合上去,那張因中毒而變得烏黑難看的臉被遮蓋了,那雙準備長上青苔走黃泉的腳被關住了,一個人的音容笑貌徹底與眼前這個世界要斷絕來往,這扇門是再也不會打開了。幾個弟兄上前,在棺蓋的四個腳上打上“銀釘”,古時候有錢人家真是用銀釘,現在和窮人家就是用四個梨花木的插銷釘死棺蓋,防止棺蓋打開,這個世界也跟裏麵的人再無往來。哭喊聲一片狼藉,老德穩穩地喊一聲:起棺——

老三拿鬥升捧著滿滿一升穀物,裏麵混雜著白米、黃豆、茶葉、大麥。在大門口,捧到老德麵前,老德把手裏的水煙槍遞給旁人,接過鬥升,雙手捧起舉過頭頂,朝四方躬身作揖,口中念念有詞,大約是祝讚,給各路神仙禱念,曹誌鵬今日起身走黃泉路,請他們一路上讓山讓水,讓他一路好走。禱念完畢,他一隻手持鬥升,另一隻手抓出穀物朝四個方向拋撒,請四方鬼神開路。然後,他把鬥升交還給老三,自己走在最前麵。老三和一個曹家兄弟緊跟在後麵,一路拋撒穀物和撒紙錢。後麵鞭炮跟著劈劈啪啪響起來,要是在以前,老輩子的喪禮幫子還在的時候該是嗩呐班子吹起來了。紙錢隨著風飛起來,大片大片白花花的,明明是下午時分,卻有點陰惻惻的寒意。棺材平平穩穩地被八九個曹家男人抬起,曹誌鵬的兩個兒子要背棺了,小小的兩個身子被孝布裹著拱背的衣祿碗,匍匐在地上。棺材要從他們背上抬過去,兒子還不到背老子的年紀,還沒盡孝道,老子就走了,也讓人不忍看。幾個大兄弟把臉讓朝一邊,抬著棺材走。小林子跪得悄無聲息,這個娃兒已經像一根用指甲一掐就要斷的小苗,渺小而伏貼地跪著,讓他爹從他悄無聲息的脊背上過去。另一個小包,仿佛現在才想起來問大人,大聲地嘶叫:“我爹呢,叫他出來!爹!爹!……叫他起來!”他努力想站起來想把他爹從那個“木箱子”裏叫出來,因為背上有衣祿碗的緣故,他站不直身體,連滾帶爬地叫他爹,要他出來,他不知道這些人要把他抬到哪裏去。三歲的孩子哪裏曉得爹為什麼睡在木箱子裏,他跟平日作客穿新衣一樣鬧騰,家裏來了這麼多人,他任由他們哄他跟著哥哥跪或走,這時候他突然覺得他們是一群壞人,要把爹帶走,還不把他喊醒。他開始在地上撒潑打滾,一個親戚想去拉他哄他,老三轉回頭:“不能拉他,棺還沒過完!”八尺長的棺材仿佛從兩個娃娃身上過去了幾輩子那麼長。大的,像突然變得聾啞,小的撕心裂肺,要把對門的山都哭垮了。老德走在最前麵,沒有回頭,他那隻殘疾的眼睛,一動也不動,沒有水分也沒有光澤,渾濁得連前麵大片的苦楝子樹林也不能映照。而另一隻眼,潮濕著。他一言不發,也不回頭看,直直往前走。

上山的路對於老德就算是另一隻眼也瞎,摸也能摸上去。哪棵苦楝樹上多做了個鳥窩,興許他都能看出來。他故意走得有點慢,後麵跟著棺材,一路上不再驚擾死人,要放平慢慢抬。走到山神樹的時候,老三超上前來遞給他三炷香,山神樹是一棵高大突出的羅漢鬆,它跟周圍的苦楝樹格格不入的,長得霸氣魁梧,也不曉得長了多少年了,樹皮都老到灰白長蘚,掉了又發,發了又掉。老三劃燃一根火柴立刻拿手拱成蓋,怕被風吹熄,隨手拉了一些幹樹葉鬆毛點火。老德點燃了香,作揖跪拜,祈求山神接納曹誌鵬的肉身和魂魄,允許他們來打攪山林的安靜,讓這個死於非命的壯年人能在這裏安穩地走到陰間,他的魂魄該到的地方去。後麵的人,抬棺的、送葬的,除了曹誌鵬的媳婦和硬要上山來的從英,基本都剩下男人。

老德點香的時候,棺材也站住不動,哭聲也收斂住,整片樹林鴉雀無聲。那種突然安靜的時候是最讓人心裏發毛的,大家都站住不動,感覺樹林裏好像有一種神秘的氣息在嗖嗖地流動,就在耳朵背後,你偏頭過去又什麼都沒有,你身邊的這群人也好像一下子與你失去牽連,你不知道他們從哪裏來,你們一同要往哪裏去,抬在擔架上那個人就更像是守住了整個山林和人世間的秘密,此刻,他決定把一切緊緊握住,他什麼都曉得,就是不肯泄露一個詞給你。這種瘮人的安靜持續了一小會,一顆羅漢鬆果打落下來發出一點幹幹燥燥的聲音,老德儀式完畢,繼續向上走,所有人這才一下子又仿佛恢複了心跳,還了陽。

苦楝子花還是沒心沒肺地開、落,也不管人怎麼從它身上踏過去,它們和棺材裏的人一樣沉睡不起,也不再問活著的一切要拿它們怎麼辦。苦楝子花和石場一樣跟許多年前沒有什麼區別,當年一起在這裏打石碑的人倒是已經死的死、老的老,剩下還知道這個石場來曆的人今天都已經睡在棺材裏了。老德是記得這裏爹那輩人的場景的,曹誌鵬也該記得,但是這輩子已經沒有一起坐在這裏抽同一杆煙、擺擺白話的機會了。棺材先按他的指示落在火葬點旁邊的空地上,老三把背來的公雞交給他,還有一把磨了又磨的刀。

老德點了杆煙,看了看太陽說,還不到時辰。幫忙的兄弟們不敢亂動,老三跑過去傳煙,過濾嘴的,他們就七七八八也開始點煙,扯點白話,生怕再次在這空地上落入死寂的境地。半支煙還沒下去,老德把煙槍往地上一放,抓起紅毛公雞,空曠的石場上雞驚叫起來,把山林扯成一塊一塊的。老德用腳夾住雞腳,拔掉脖子上的細毛,偏放著雞頭,用刀一割,血汩汩地淌出來,老德大聲念禱,各路神仙接納,曹誌鵬,某某地域人氏,等等。他的聲音像水邊飲水的老牛,哞哞作響,整個山林被震住一樣,聽不清他的每句禱詞,卻讓人肅穆而震顫。公雞鮮紅的細流繞著火葬的柴禾堆淋完一遍,雞腳彈了幾下,血也流盡了。老三也已再次伺候好穀物,老德向四方行禮拋撒,再將剩下的部分撒進柴禾堆上。隨後再次起棺,慢悠悠地,將棺材抬到柴火堆正上方,老德不說落的話,大家就一直平平地抬起,讓棺材靜靜地在地麵上空懸著。他說:“落!”七八個男人慢慢蹲下身來,一點點,盡量讓棺木保持平靜不擺動,一點點靠近柴木,這是這個男人最後留在他們肩膀上的重量,也是他們此生最後的牽連,這一落顯得那麼慎重又悲傷。跟著來的主孝和旁孝隻能在外圍邊看著,不能有哭聲,一個亡靈要走到他的世界裏去了,任何人也不能再讓他心裏淒惶,不知方向,又進不得家門,流落在外麵,便是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