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老高的夢(中篇小說)(3 / 3)

做夢在五路電車和大胸女人貼在一起?

孫醫生大笑起來:市長還乘五路電車?你真逗!大胸女人可以夢見,但時間、地點和條件就大不一樣了。你不就是隔著衣服貼貼嗎?人家市長說不定真肉貼著肉呢!

老高也笑了,他從沙發上站起來,手指著孫醫生說,你還說我逗?你更逗!

這些日子,老高琢磨夢琢磨得身心疲憊,決定戶外放鬆一下。他在網上登錄本市的一個“遊山玩水”社區,報名參加了一個驢友爬山活動。周六那天天剛蒙蒙亮,老高就起床,找出一個旅遊雙肩挎包,塞上食物、瓶裝水和一架兒結婚後不稀罕的數碼卡片相機。又穿上運動服,登上旅遊鞋。妻子也醒了,她在床上囑咐老高:注意安全啊,這麼大年齡了,腿腳不靈便,別和小青年攀比,人家爬人家的,你慢慢跟在後麵就行。

老高說:放心,這個團隊沒有小青年,都是四十歲以上的中年人。誰也不比誰強多少。

妻子說:四十歲也比你小十幾歲,不是小青年是什麼?

老高伸伸胳膊抬抬腿,還原地蹦了幾下,說:是騾子是馬遛著看,到山那邊再說。

臨出門時妻子問:帶錢了沒有?

老高說:哎喲,你不說還忘了這事兒。我身上有三百多塊錢,要不你再給我二百?

妻子說:我的包在沙發上,你找出錢包,拿一百就行了,幹什麼還要那麼多錢?

窮家富路,窮家富路。老高邊說邊從妻子的錢包裏抽出二百元錢,急匆匆出了家門。

集合地點在十五公裏外的流清河,老高乘上公交車,往目的地奔去。一大早,又是周六,人們都休息,這座城市顯得很空曠,馬路上,車輛明顯比平日少很多,公交車以每小時八十公裏的速度往東馳去。車上沒幾個人,老高坐在靠窗的一個座位上。他從包裏拿出瓶裝水和麵包,吃起了早飯。一個多小時後,老高下了車,他往預約好了的那個小停車場望去,看見五六個戴著遮陽帽的男女站在一堆,想必他們就是這個團隊的驢友們了。

老高走過去一問,果然是這個登山團隊的,便個個打招呼,自我介紹,然後就站在一邊吸煙等其他驢友到來。十幾分鍾後,又來了五六個男女,人到齊了,隊伍向著大山方向出發。老高觀察團隊成員,發現並不都是中年人,也有年青的。其中,有位穿一身紅運動服紅旅遊鞋的女士看起來也就二十八九歲,她是團隊裏最活潑的,動不動就扯開銀鈴般的嗓門大笑。這女士看來經常參加登山活動,和團隊裏的成員都很熟,唯獨不認識老高。出發前隊長一一介紹時,她看看老高,笑道:歡迎老帥哥參加我們的活動。老高說:老是真的,帥可不帥。第一次參加活動,請多關照。

隊長介紹,那紅衣女子姓管,叫管虹,畢業於省師範大學,是一所中學的語文老師。

這座山叫嶗山,是全國名山中惟一在海邊拔地而起的山。嶗山範圍很大,橫跨豎越占領了城市好幾個行政區的地麵。五月初,正是大好時光,山上草綠花紅,流水潺潺。驢友登山,不走旅遊景點的路,專找人跡罕見的野路。嶗山老高來過多次,都是在各個旅遊景點逛蕩,從未參加過驢友的登山活動。聽隊長說,今天要翻越兩個山頭,大約四個小時後再返回原地,中飯就在山裏吃。老高想象著,爬山四個小時,比走路四個小時要難得多,慢慢爬還可以,要是速度快了,還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下來。他想起1985年的夏天,那年,他電大畢業,學校組織外出實習。在華山,他們班二十幾名學員整整爬了六個小時才登上華山第一個山峰——西峰。就那次,還有兩個女同學半途中暑了,同學們好一頓忙活才使得中暑的女同學繼續上路。那年老高才二十八歲,身強力壯,但到達西峰渾身都發軟,而現在老高五十五歲了,爬山四個小時,懸啊!

管虹體力不錯,一路上嘻嘻哈哈,爬山的速度還不慢。老高一開始也沒覺得有多累,可一小時後,腿就有些發軟,喘氣也急促起來。這些被驢友們踩出來的羊腸小道崎曲不平,腳踩上去要格外小心,團隊的十幾個人,一個跟在一個的身後,老高努力挺著,不甘落後,他身後還有四個人。老高抬頭看,發現管虹隻比自己排前兩位,也就是說,老高前麵有兩人,兩人前麵就是管虹。興許是累了,管虹也不作聲了,隻管低頭看路。隊長說:各位注意,防備有蛇。人們應聲說知道了。老高又想起1985年夏爬華山。當時華山還沒開發,很荒涼。到了西峰,就住在道觀裏,一共給了兩間房,女學員住裏間,男學員住外間,裏間和外間沒有門,隻掛一張布門簾。班長問道士,山上有沒有野獸?道士說,過去有狼,這些年沒見過。班長於是就囑咐大家:小心有狼。女學員們說:不要緊,我們住裏間,就是來了狼,也得先咬外間的人。老高說:錯,主要小心兩條腿的狼。男學員哈哈大笑,女學員撲過來,這個捅老高一拳,那個踢老高一腳。

來到一塊平地,隊長建議休息。平地周圍風景優美,造型奇特的黑鬆像舞蹈演員一樣伸展著千姿百態的腰肢,鬆樹下綠茵茵的草地上,盛開著眾多五顏六色叫不上名的野花兒。微風徐徐,送來花草樹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管虹感歎:真美啊真美啊!我要照相,誰帶相機了?

一說照相,驢友們麵麵相覷,懊喪開來。這個說,忘帶了忘帶了。那個說,你看你看,什麼都想著帶了,就是沒帶相機。隊長也說,真是的,每次爬山我都帶相機的,這次就沒帶。

管虹很失望,說:我昨晚在家裏給學生開閱讀課,很晚才睡。今早急匆匆出門,壓根就沒想起要帶相機。這風景,不照相多可惜!

老高從包裏掏出相機,說:不要緊不要緊,我帶了。

管虹一看老高手裏的相機,驚呼:哇!老帥哥太偉大了!是老天爺派你來的吧?

隊長說:什麼叫有緣千裏來相見?高大哥和管虹這就叫有緣!

眾人七嘴八舌應和著隊長,都說這是老天爺安排的,應該應該……

老高打開相機,給管虹連連拍照。老高問其他驢友:誰還照?我帶著兩塊電池,沒問題。

大家都說不照。老高又問團隊中的女士,男的不照你們也不照?那些女士看表麵比管虹大多了,她們笑著搖頭,表示也不照。

管虹不知什麼時候爬上離大家休息的平地一百米以外的一塊大石頭上,她喊老高:老帥哥,過來過來,這裏照幾張。

老高深一腳淺一腳走過去,爬上巨石。他還沒舉起相機,管虹早已擺好姿勢。管虹坐在地下,一條腿伸著,一條腿曲著,左手撐住地麵,身子略一扭彎,揚著臉,笑看老高。老高舉起相機,對準管虹。這會兒,老高才有機會仔細欣賞管虹。這女人挺俊秀,圓臉,一笑有兩個酒窩。眉毛濃密,眼睛亮晶晶的。尤其是身段,凸凹有致,隔著一層運動服,飽滿的前胸仍異峰突起。老高想起在“藍夢心理谘詢工作室”,孫醫生分析那個五路電車上和女同事胸貼著胸的夢。禁不住透過相機的鏡頭,直直盯著管虹的胸看。

快點,別讓我浪費感情。

老高說:這就好這就好。哢嚓,按下快門。

在那塊石頭上,管虹擺出各種姿勢,讓老高拍了七八次。

往回走的時候,老高問管虹:孩子上幼兒園吧?

管虹睜大眼睛看老高,說:你說我?沒搞錯吧?我都四十二歲了。

呀!不會吧?你說的不是實話。

管虹拿出手機,按一下鍵,舉到老高麵前,讓老高看。手機屏幕上,有一少女麵部形象。那少女開心地笑著,臉上也有兩個酒窩。管虹說:看到了吧?是我女兒,上初三了,再過一個月就要中考。

老高感歎著:看不出來看不出來,我還以為你頂多三十歲呢。

你多大了?管虹問。

老高說:我和你不是一代人,我兒子都結婚了。說著伸出一個巴掌,五十五歲了。

管虹說:就比我大十三歲,叫大哥你不冤。現如今有多少丈夫比妻子大二十歲都不算稀罕。

那是人家,咱這樣的人哪敢想這些事。要錢沒錢,要權沒權。

管虹又笑出銀鈴聲:可以了,你不是公務員嗎?

老高說:公務員也分大小呀,國家主席也是公務員,我一小科長能和他比?你丈夫是做什麼的?

管虹說:開小公司的,也幹得挺累。

老高不好意思問管虹丈夫比她大幾歲,但心裏有數了,這個管虹是個富婆,丈夫絕不像她說的那樣開小公司。

下午兩點,他們回到原處。老高竟沒覺得有多累,可能與團隊裏有管虹這樣可愛的女人有關吧。驢友們相互告別,各自乘不同的車離開流清河。管虹向老高要了手機號,老高也存了她的手機號。臨別時,管虹說第二天和老高聯係,讓老高把照片發她郵箱。

坐在往回走的公交車上,老高總回想管虹,他猜想,管虹做夢,都會做什麼樣的夢呢?

回到家中,吃了晚飯,老高打開電腦,從相機裏往電腦裏輸照片。妻子過來看,問:這是誰?

老高就把今天登山,別人都沒帶相機就他帶了的事說一遍。

妻子說:他們是故意不帶的吧?就是想讓你給這女人照相。

老高說:你胡說些什麼?我和他們根本不認識,我是第一次報名參加活動。

妻子笑著說:激動什麼?我開個玩笑你就沉不住氣了?千萬別往歪處想。

老高抬頭看妻子:往歪處想?什麼意思?

妻子轉身走開,說:不說了不說了,你這人一根筋。

老高把管虹的照片一張一張輸入電腦,又創建了一個文件夾,把近二十張照片收進去,準備第二天和管虹聯係,通過郵箱一下子發過去。老高點開一張照片看,覺得照片上的管虹比現實中的管虹更年輕、更好看。這女人性格開朗,活潑好動,生活一定是很順心如意,也不知她老公是個什麼樣的人,做什麼生意。老高又點開一張照片看,這張照片上,管虹站在山裏一條小河的鐵索橋上。背景是黛青色的山巒,山下是彎彎曲曲的流水,一身紅裝的管虹身子靠依在鐵索上,伸出手臂,朝著鏡頭做出V型手勢。那張臉,燦爛得像一朵野花,看照片,她根本不像初三學生的母親,說是未婚姑娘也有人信。老高的鼠標移到第三張照片上,剛想點開,又戛然而止。覺得這麼肆無忌憚在家裏背著妻子欣賞另外一個女人,是沒事找事兒,他趕緊把電腦關了,來到客廳裏,坐在沙發上和妻子一起看電視。老高的眼盯著電視,心裏還在想管虹,他有預感,今夜如果做夢,會夢到管虹,在夢裏,他和管虹是自由的,無拘無束的,甚至……他舍不得想下去了,心跳加快,一門心思想上床,早早進入夢鄉。

可是,事與願違,老高的夢裏沒有管虹,也和前一天的登山活動無關。早晨醒來,老高躺在床上,睜著兩眼望天花板。望一陣子天花板,又側過身,拿起床頭櫃上的筆和本兒,開始記錄那個夢。夢中,老高在一個大水塘邊放牧著一群鴨子。老高手持一根竹竿,竿在岸上,一大群雪白的鴨子在水裏遊動,呱呱的叫聲此起彼伏。突然,不知從哪裏駛出一艘軍艦,艦頭犁著水花,徑直朝鴨群衝來。老高站起身,著急地揮舞雙手,朝軍艦大喊:別過來!別過來!這裏有鴨子!軍艦根本不理睬,越發加快了速度。老高發現,軍艦前甲板的炮筒降低了角度,一下子就對準他,嚇得他回身就跑。老高抱頭鼠竄的同時,聽到身後傳來鴨子的慘叫……

老高百思不解,這個夢從何談起?他試圖用“藍夢心理谘詢工作室”孫醫生的方法解夢——如果說夢中的那個大水塘約等於山裏的那條小河的話,那群白色的鴨子是什麼?一大群呱呱亂叫的鴨子,怎麼也和楚楚動人的管虹掛不上鉤呀?那艘軍艦又是什麼?還有軍艦上的炮,難道象征著管虹的丈夫?自己的非分之想被管虹的丈夫察覺到,所以就氣勢洶洶地討伐來了?如果這樣分析夢,老高、水塘、管虹的丈夫,基本都可以定位,就是管虹和鴨子讓人費解。老高想再去請教孫醫生,又怕說出和管虹邂逅的事,被孫醫生笑話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罷罷罷!不費這個腦筋了,荒唐的夢就讓它荒唐去吧,在這個現實世界裏憋屈久了,在夢裏荒唐一次也挺不錯,古人黃粱一夢盡管醒來萬事皆空,但至少在夢裏幸福了一把。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舉著一根燃燒的火柴進入夢中,生命在嚴寒中消失了,但她在夢中感到了溫暖。

這麼一想,老高就不抑鬱了,他起床,洗漱、吃早飯,穿上衣服外出遛彎,嗅著五月的草木香氣,沿馬路向海邊走去。

午睡剛起來,管虹發來短信:老帥哥,認識你很高興。我把郵箱地址發給你,請把照片發過來,謝謝!

老高回複:好的。照片昨晚已整理,馬上就發給你。

管虹:整理那麼多美女照片,你不怕嫂子看見嗎?

老高:看見了,沒什麼,我把咱們登山就我帶相機的事給她說了。

管虹:是呀,實事求是嘛。

老高:昨晚我做了個夢,想聽嗎?

管虹:噢?你夢見誰啦?

老高就把夢中的大水塘、白鴨子和軍艦的故事簡單說給管虹聽。

管虹:夢就是亂做的,我有時也做一些很不靠譜的夢,醒來後想想就覺得可笑。

老高:做什麼夢?可以說說嗎?

管虹:當然不能說。女人的夢隻能和女人分享,丈夫都不說,別說你們這些家外的男人。

老高:哈哈!那是那是。

……

打開電腦,老高一邊給管虹發照片,一邊猜測管虹都做些什麼夢。可惜她不說,要是她不在乎,老高準備約她一起見見孫醫生,讓孫醫生給她解析一下。這個管虹,別看表麵上高雅光鮮,還不定在夢中幹什麼呢。前些日子,網絡上就曝出一件離奇的事兒,某大學一位端莊沉靜的女副教授,嫁給了同大學的一位男教授。新婚之夜,女副教授羞羞澀澀地和夫婿完成了房中之事後,夫婿發現妻子還是處女,便滿心歡喜,攬著妻子沉沉睡去。半夜裏,丈夫突然聽到妻子說夢話,嘴裏叫著一個人的名字,而且叫得還格外矯情。他就記住了那個名字。第二天早晨,丈夫問她:做夢了?妻子故作驚訝:沒有啊?丈夫一笑,不作聲了,卻在暗地裏調查那個陌生的名字。一個多月後,調查有了結果,原來,女副教授婚前一直是本市某副廳級官員的“小三”,她的那套八十平米的房子,就是官員給買的。後來那官員實在離不下婚,女副教授才決定走自己的路,分手時,兩人相擁而泣,久久不願分離。離開官員後,女副教授去做了處女膜修複手術,兩年後嫁給了男教授。事發後,婚姻自然難保。女副教授麵無愧色地和男教授辦理了離婚手續。看著女副教授不亢不卑的樣子,男教授氣不過,便把她那些糗事發在網上,引起一時大嘩。

夢啊夢,都是做夢惹的禍!那女副教授也太大意了,你不知道自己有說夢話的毛病嗎?睡前為什麼不在嘴裏含點東西?哪怕含塊糖也行,這樣說出的夢話就含混不清了。唉!老高對女副教授的遭遇表示極大同情。所以,老高斷定,無論誰,活在現實世界中都是偽君子,都是戴著假麵具活給別人看的,隻有在夢中才是真實的自我。那個女副教授,新婚之夜和丈夫行房事,睡後做的夢,極有可能也會和男女房事有關,如果做這種夢,她首先夢見的肯定是那個官員,這再正常不過了。可是,夢中世界和現實世界是死對頭,勢不兩立,如果一方滲入另一方,就會發生悲劇,這也是再正常不過了。

這些日子老高又想起郭處長。這個家夥,做夢竟能夢見局長在洗浴中心給他搓背,有點意思。自從在小吃街一別,再也沒有他的動靜。老高拿起手機,翻出郭處長的號碼,把電話打過去。

是郭處嗎?老郭嗎?我是老高。

噢,是老高呀,最近忙什麼?

不忙不忙,你忙什麼?

有點忙,一個街道辦事處讓我去幫點小忙,就過去了。

給錢嗎?

當然,這年頭不給錢誰白幹?

那是那是,老郭,見個麵吧?老同事嘛,喝一杯,我請客。

行啊,你說個地方吧。不過我請吧,我工資比你高嘛。

老高心裏一暗,心想這個老郭還是官本位嘛,內退好幾年了總忘不了他級別比我高掙錢比我多,不讓我稱他職務是客套,我怎麼就信了呢?心裏這麼想,嘴上可不能這麼說。老高笑笑說:吃個便飯不差錢,我請郭處也是應該。什麼?別叫職務?哪能啊,我叫慣了,不好改,就這麼著吧。

老高約郭處長去離他家不遠的一家叫“華府魚記”的飯館,館子不大,但特色鮮明。這家館子做小雜魚的功夫不錯,什麼小黃花魚、小鯧魚、小偏口魚等等,混在一起燒,四十元錢一大盤,再配一個肉菜一個青菜,兩三個人喝場小酒保證滋潤潤的。約完郭處長後,老高又打孫醫生的電話,說想請孫醫生出來小坐聊個天。孫醫生起先沒說去也沒說不去,他問老高還有什麼人。老高說還有單位裏一個內退的郭處長。孫醫生疑惑一下:處長?老高便笑了,說孫醫生別見外,這個處長很有意思,前些日子與他見麵,說起做夢,他說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在洗浴中心,看見單位裏的副廳級局長變成搓澡工啦。孫醫生聽了哈哈大笑,說有意思,很有意思,便痛快答應了。

老高從家裏帶了一瓶“劍南春”白酒,這還是兒子婚宴上剩下的。當時剩下十瓶,因為專供婚宴用酒的商家允許把剩酒退掉,妻子就要退,老高堅決不退,說不差這幾個錢,這可是三十年前的八大名酒之一,留家裏用。

晚六點,郭處長和孫醫生一前一後進了飯館,老高早已把菜點好,涼盤是油炸花生米和鬆花蛋,熱菜四個,當然少不了香燒小雜魚。一個小單間大約能坐五個人,老高他們一共三人,坐在裏麵綽綽有餘。老高向郭處長介紹了孫醫生,郭處長和孫醫生握握手,說:醫生好啊,今晚正好我給你說說我的身體狀況。

老高說:人家是心理醫生,專研究心理問題。

孫醫生說:不光心理,其他方麵也行,我畢竟是學醫出身,上了五年本科啊。

三人剛落座,老高的手機響了,一接聽,竟是管虹。管虹說有幾張照片她打不開,讓老高重新給她發一遍。老高說我在外麵,等回家再發。管虹說不急,明天再發也行。老高突然靈機一動,對管虹說我在外麵喝酒,你不過來賞個光?管虹說我吃飯了。老高說吃飯了不要緊,過來坐一坐。管虹問都誰呀?老高說沒別人我們就三位,一位我單位的處長,也內退了,一位是醫生。管虹說那好,女兒晚自習去了,她爸外出應酬,我開車去吧,給你們湊個趣。老高一五一十,告訴管虹地址和飯館名稱。

收了電話,郭處長問:誰要來?

老高說:是個女的。

哎喲?郭處長說,沒看出來啊,老高還有這個能耐,人老心不老。

老高說:哪裏哪裏,便把報名參加登山活動,別人都沒帶相機就他帶了相機的事說給郭處長聽。

郭處長問:年不年輕?長得咋樣?

老高又把管虹的年齡和相貌說給他聽。

郭處長朝老高豎起大拇指:今晚沒白來,好!好!

三人打開“劍南春”酒,每人倒一杯。這時,菜也上來了。老高端起酒杯,說:郭處是我的老同事,老處長,孫醫生是我很佩服的心理醫生,今晚咱們三人相聚,非常高興,來,咱們幹一杯。說罷,一仰脖喝光杯子裏的酒。

孫醫生笑眯眯的,端起杯,一仰脖也喝了。

郭處長端起杯,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老高說:郭處你怎麼啦?

郭處長問:不等那個女的了?

老高說:不等了,她說她在家吃飯了,隻是過來坐坐。

管虹進來的時候,三個男人已經每人三杯酒下肚,一斤裝的“劍南春”也隻剩下三分之一瓶了。管虹一進來,三個男人慌忙起身,熱情招呼管虹坐下。管虹還是一身紅運動服紅旅遊鞋,老高問:還是這一身呀?管虹說:是呀,明天是周末,還要登山嘛。管虹一提醒,老高才想起來明天是周六,自嘲道:內退在家,糊糊塗塗的,連周幾都不知道了。

男人就是這德性,不管幹什麼事,隻要有個秀色可餐的女人在場,就格外興奮。管虹沒來前,老高他們沒說做夢的事,管虹一到,就扯起了夢來。郭處長很主動,先說起自己夢見局長給他搓背,管虹聽得笑出了眼淚,說:郭處長是不是常在澡堂裏給局長搓背?心裏有怨氣,才做夢報複局長。

郭處長一個勁擺手:絕對沒有!我怎麼能和局長一起洗澡?可做這樣的夢簡直是莫名其妙!

老高說:孫醫生給老郭說說?

孫醫生兩眼盯著郭處長看,良久,說:你們局長願意洗澡?

郭處長想了想,表示沒聽說過。

對了,我想起一件事來,老高說,郭處,你忘了?當年蓋這座辦公樓時,隻有薑局長的辦公室建了個洗手間,還裝了熱水器,其他副局長辦公室裏都沒有,咱搬進去後,幾個副局長議論紛紛,說這下薑局長家裏省水費了,大小便洗澡都可以在辦公室裏解決。還有人看見薑局長早晨一上班就在辦公室刷牙洗臉呢。

郭處長說:我怎麼能忘?有一次找他彙報工作,我還在那個洗手間裏撒了泡尿。難道和我做這個夢有關係?

孫醫生說:有關係。當時你在那個洗手間裏小解,心裏肯定想了些什麼。說出來聽聽。

郭處長思索一會兒,說:是想了。當時想當領導就是舒服,連辦公室都有洗手間,夏天熱了,上班下班衝個涼水澡多舒服。

還用再說嗎?孫醫生笑了,這位管女士說得對,當時你感到不平等,所以就做了這個夢,說是報複局長也不過分。

郭處長支支吾吾,一臉苦笑,不知說什麼才好。

老高慫恿管虹:說說你的夢,孫醫生可是講究科學的,不會亂說。

管虹笑道:科學不科學我不懂,我隻懂女人的夢不能說。要是哪個女人隨便對別人說她做的夢,八成都是胡編的。

老高問:女人都做什麼夢?

管虹說:回家問你老婆。

老高說:你不說我可要說了,便把夢見水塘、鴨子、軍艦的事說了,但隱瞞了自己醒來把這個夢和管虹聯係起來的重要情節。

管虹嘻嘻笑了,說:老帥哥做夢放鴨子?水塘裏還有大軍艦?嘻嘻,真能造句!

老高瞥她一眼,心想還不是你惹的?要是不認識你,我還不會做這個夢呢。

郭處長說:有意思,在夢裏放鴨子,你是不是想過田園生活才做這個夢的?那個大軍艦嘛……是人家農村不歡迎你,你不聽非要在那裏買房住,所以人家隻好動武攆你走。

孫醫生說:你這個夢有點兒複雜,一時半時不好解,以後再說以後再說。來,咱們喝酒。說著,端起杯。

三個男人又幹了一杯。白酒沒了,老高又要了六瓶啤酒。六瓶啤酒喝完後,基本都到狀態了。

郭處長向服務員要了筆和紙,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先給管虹,再給孫醫生。並說今後要參加管虹他們的登山團隊,好好鍛煉身體。一再囑咐管虹,如果有活動,一定通知他。郭處長打著手勢對管虹開玩笑說:有活動一定告訴我,我不會問老高的,他這人重色輕友。

孫醫生說他不愛爬山,喜歡遊泳,每周去遊泳池三次。管虹說她也願意遊泳,遊泳可以鍛煉形體。郭處長說如果管虹遊泳,他也要去遊泳,在鍛煉身體方麵,從今後,他就認管虹做領導了。

看著郭處長如此興奮,老高想起單位裏的那個他。沒內退前,郭處長一臉肅穆,不苟言笑,一本正經。一退下來,就大變樣了,就像一個人進入夢的世界,一下子就露出真實麵目。

散場已經晚上快九點了。管虹說順路,讓郭處長和孫醫生都上她的車。老高在車下和他們作別,已經坐在副駕駛位上的郭處長,從車窗裏探出頭對老高說:你這會兒是不是特想上車?嘿嘿,做夢去吧!

老高沒作聲,隻是向車上的人擺擺手。

車子沿著馬路向東駛去,一拐彎不見了。

老高邁著軟軟的腿往家的方向走去,夜幕四合,華燈初上,空氣溫暖而濕潤。郭處長剛才說讓我做夢去吧!是啊,這個點兒,回家洗洗就得上床了,今夜能做個什麼夢呢?老高想。

責任編輯 朱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