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烈(3 / 3)

偌大的金甲軍,忽爾警號大作。

一眾門下大都不知發生何事,僅知首先傳出警號的乃是向來死寂的天牢,繼而迅速蔓延,直至金甲軍每個角落皆警號齊響。

愈來愈多門下聚至天牢的地麵出口,赫見從沒有囚犯能逃越的天牢,今天居然有人能活著逃出,且還是三個人。

白烈三父子!

天牢的大門甫開,白烈率先以手上鐵鏈脅持錢柳而出,兩名兒子緊跟其後。金甲軍素來守衛森嚴,要逃出天牢簡直難如登天,但錢柳既然在白烈手上,隻要其鐵鏈一緊,他便立斃當場。

錢柳雖是幫主新收弟子,但因地位特殊,眾門下在未清楚此子在幫主心中如何重要之前,還是別要動手為妙,故一時之間,眾人全不知如何是好。

白烈三人挾著錢柳直向天下第一關的方向闖去,眾門下亦步亦趨,絕不放過任何機會,隻是白烈稍一鬆懈,便要即時一擁而上。

白烈一邊前行,一邊在錢柳耳邊悄聲道∶

“孩子,謝謝你!但今次你讓我們離去,恐怕黃巢會對你有一番責難。”

錢柳並沒回頭看他一眼,就像什麼也沒聽見似的,然而這番話聽在繼念耳裏,他突然道∶

“爹,別要太早言謝,待我們安全逃出金甲軍再說吧!”

事情至此已非常清楚明白,錢柳並非如他所想,可是繼念始終對其言語刁難,一旁的繼潛聽著也替其不忿,道∶

“二弟,你太過分了!”

他本想斥言幾句,但是金甲軍眾就在四周,再說下去恐會令錢柳身份敗露,故亦不多言,隻一瞄身邊老父,卻見老父目光正流露一股對錢柳異常信任之色。金甲軍所占地域甚廣,要離開亦非一時三刻之事,白烈父子一麵向前直行,一麵又要顧忌金甲軍眾隨時發難撲擊,因此速度極緩,好不容易才至天下第一關前,正要步過關隘之際,驀地,一聲清嘯平地響起。

清嘯恍如龍吟,九霄龍吟!

白烈父子不禁一呆,錢柳卻深知不妙。

縱是千軍萬馬,麵對如此擄人對峙的場麵,盡皆一籌莫展。

然而,金甲軍有一個人,他一生經曆的大場麵不知凡幾,一切在他眼中看來,根本毫不足道,任何事情於他可迎刃而解!

就在清嘯響起同時,白烈三父子驟覺眼前紫影一晃,接著三道勁風疾撲而至,赫然是━━一拳、一掌、一腿!

拳是“天讓”!

掌是“排柳”!

腿是“黑雲”!

“□□□”的三聲,白烈父子還未辨清來勢,身上要穴已閃電被拳、掌、腿三招所製,渾身一麻,即時仆跪在地上!

三招同時而發,來人身手之快,環顧當今各派掌門,不出五人。

此人雖在五人之列,卻位居五人之首。

紫影站定,出手的正是黃巢!

跟著一條黃影亦隨後而至,站在黃巢身畔,當然是其貼身侍從━━塞諸葛。

黃巢背負雙手矗立,威勢沙陀,塞諸葛見幫主一言不發,立明其意,轉達臉對一眾門下罵道∶

“呸!這等小事也要勞幫主出手,全部都是飯桶!還不快替錢少爺鬆梆?”

白烈已渾身麻軟,因此門下輕易便把鐵鏈鬆開,錢柳卻仍然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白烈。

黃巢見其適才被脅持而始終不露懼色,道∶

“好!果然泰山壓頂亦不變色,看來老夫並沒有錯收徒兒!”

言罷向塞諸葛使個眼色,再掃視白烈三人一眼,塞諸葛迅即會意,對三人道∶“好鬥膽!你們三人即有膽行刺幫主,就不會再有命出去!”

他說著一手揪起白烈的長子繼潛,一爪扣著他的咽喉,喝道∶

“我問你,你們到底還有否同黨?”

繼潛咽喉被扣,痛苦非常,還未張口回答,一旁的白烈先道∶

“潛兒,你記著,白家男兒絕不能貪生怕死!”

自穴道被點後,白烈迄今未有再望錢柳一眼,當然是怕在黃巢麵前露出馬腳,此刻他如此叮囑兒子,其實是叫兒子寧死也不要泄露錢柳乃白家幼子,繼潛怎會不明老父心意,苦笑一下,道∶

“爹!你放心,孩兒……並不怕……死……”

他的氣息已漸粗,呼吸也感困難,因為塞諸葛的手已在逐漸收緊,但他仍鼓起一口氣道∶

“死……並不可怕,生不……如死才最……可怕,他能夠……忍受生不如死……多年,我……

最佩服……他,他其實……比我們更配……姓……白……“

繼潛說這話時,不是不真心的,眼神亦散發一片敬佩之色,隻是他亦沒有直視錢柳。

錢柳一臉木然,不知是在無言感激,還是在思索著一句輕輕觸動他心頭的話?

不錯。

生不如死……

繼潛口中的“他”,金甲軍眾當然不知是誰,但白烈一聽立時心領神會,心頭不自禁一陣絞痛,黯然道∶

“孩子,士可殺不可辱,你……這就去吧!”

繼潛聞言淺笑,塞諸葛愈聽愈不耐煩,喝道∶

“你兩父子別要瞎扯!小子,你真的不怕死?”

說著爪上複又收緊一分,豈料就在此時,繼潛口角滲出一道血絲。

塞諸葛為之一愕,連忙運勁震開其口,一看之下,發現他早已咬舌自盡。

隻為掩飾一個人的身份而不惜性命,繼潛此舉不獨令金甲軍眾震驚,就連幫威掛麵的黃巢亦不禁有少許變色。

獨是錢柳依然靜立原地,整樁事件之中,他最冷,他最靜!

塞諸葛見自己碰釘,老羞成怒,隨即揪起一旁的繼念,又是一爪緊扣其咽喉,道∶

“嘿!好英烈的小子!不過人生九品,我偏不信人人都不怕死,少年人,你道是不是?”

繼念一直說錢柳不配姓白,但其兄已死,前車可鑒,難道他不怕死?

不!他渾身都在顫抖。

白烈眼見勢頭不對,道∶

“念兒,你別忘記自己聲聲嚷著白家長白家短,男兒漢千萬別自摑嘴巴!”

然而繼念被握得呼氣如牛,他害怕地回望老父,囁嘴道∶

“爹……我們犯不著為……他而……死,我……我不……想……死……”

塞諸葛深知這回自己狡計必定得逞,爪勁倍重,還慫恿道∶

“對了!年輕人沒必要這樣死法呀!能夠活著真好,我代替幫主應承你,要是你供出誰是同黨,我們賜你一條生路又如何?”

言畢回望黃巢,黃巢緩緩頷首。

“真……的?”繼念喜出望外,興奮莫名,目光即時流轉,雙目在搜索著錢柳。

許多時候,根本不須出口出手,目光,已是一種答案。

錢柳的心在發冷,他知道繼念為求生存,絕對不會留情,可是自己身份一旦被揭,白居易的仇將永遠沉在白家的滅門大火中……

就在繼念的目光還距數尺便落在錢柳身上之際,白地傳來一聲暴喝,一條人影閃電掠前,一掌重轟在繼念天靈之上!

“爹……”繼念僅叫嚷一聲已當場斃命,滿臉難以置信之色,出掌人正是白烈!

原來在此毫發之間,白烈情急下狂催真氣衝開穴道,他絕不能讓兒子這樣礙了錢柳的計劃,他亦絕不想兒子幹出不忠不義之事。

他寧願他死!

一掌過後,白烈不知因為心痛,還是力竭,頹然坐下。

錢柳依然不動、不言、不語,然而他能否不視、不痛、不再有感情?

塞諸葛惱怒白烈壞其好事,心知今日立功無望,一怒之下,舉掌便朝其腦門直劈!

就在此時,黃巢突然出手格開塞諸葛,塞諸葛陡地一呆,愣愣問∶

“幫主,為何不許……小人殺……”

黃巢未讓他把話說完,兀自冷笑∶

“憑你也配?”

此語一出,白烈不由回望黃巢,隻見黃巢一臉欣賞之色,道∶

“殺子存義,不愧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子!我黃巢敬重你!

可惜,凡與老夫作對的人都必須死,不過以你此等人物,怎屑死在販夫走卒手中?“

塞諸葛聞言臉上通紅,此時黃巢的目光猝然落在錢柳身上,道∶

“隻有死在我第二入室弟子錢柳手上,方是你的福氣!”

真是五雷轟頂,晴天霹靂,驚心動魄!

錢柳雖仍無木表情,但心中陡的一震。

白烈也是一震,呆望錢柳,卻見此子居然麵不改容,不動聲色。

黃巢不忘囑咐∶

“六六,明天破曉,你就替我取其首級,讓他死得痛痛快快!”

說罷旋即轉身揚長而去,塞諸葛又如狗般緊跟其後。

僅餘下錢柳靜靜的、靜靜的看著白烈,看著一地的白家男屍,看著這個未完未了的殘局。

一個將要由他親手了結的可怕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