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宮統領的生活如何?為兄甚念。
八月乃為兄大壽之期,你我手足不見六年,何不趁此良機開倫相聚?
可還記得為兄一直來信提及的三子六六?
此子生性雖僻,但本質非壞,且我長、次二子阿悲與白阿崔盡皆不才,獨此子天賦奇稟,已盡得白家劍法真傳,他日定能把白家劍法發揚光大。
故為兄早預於壽宴之上,向所有親朋宣布,六六,將會是白家莊未來的繼承人。
願烈弟是夜能出席共證。
兄
居易草“烈弟?
錢柳小心翼翼地把這名漢子給他的短信閱罷,信上的確是白居易的筆跡,他那雙素是穩定非常的手亦難禁微微顫抖起來。
原來此人是白居易的胞弟白烈,怎麼不曾聽他提及片言隻語?
白烈道∶
“自我劍藝有成以來,便在禁宮擔當統領一職,由於事關機密,故鮮與親友往來,大哥亦不便將我之事過於張揚。
但我兄弟倆仍時有通信,大哥一直在信中不斷提及你。他說,六六雖然外表冰冷一點,其實內裏並非如此。他說你是一個很懂事的孩子……“
他說,他說,他說……
念及白居易生前的一言一語,白烈霎時有點哽咽,難以再說下去。
錢柳的心卻一寸寸的向下直沉。
天!白居易竟然預備把繼承權傳給他!
難怪他要錢柳於壽宴當晚穿得像樣一點。
這個不是父親的父親,別具慧眼,早已為他這個“李家子”的前途好好鋪路!
可惜,盡管白居易如何費盡心血,如何努力為錢柳鋪路……
一夜之間,一場滅門大火便把他所有心血和路焚為一體,化為錢柳一生也走不完的——-
血路!
血路茫茫,漫無終點。
隻得錢柳獨自一人孤身上路。
但他還是感到,自己多年來的忍辱負重完全值得。
一切一切,都是為了報白居易的知遇之恩。
白烈本以為錢柳在憶念白居易時準會淚思思於睫,誰知此子除了適才在細閱其兄弟手筆時,雙手微微顫抖外,跟著便似對一切無動於衷,心想其兄所言非虛,此子果真冷得出奇,為了打破此間沉默,於是便指了指身畔兩名男兒,道:
“他倆是我的兒子繼潛和幼子繼念。\"
錢柳仍是緊緊持信靜立,毫無反應,斷潛倒也沒有什麼,繼念卻麵泛一陣不悅之色。
白烈道:
“大壽當晚,我攜同兩個兒子一起赴會,殊不知到達時已經太遲,白家莊早淪為一片火海……\"
是的,一切都遲了。
錢柳知道,因為那時他已被黑衣叔叔所救。
時間永遠就是這樣弄人,倘若白烈來得及時,恐怕他已成為今次行刺黃巢的刺客之一,而不會成為黃巢的弟子。
刺客與弟子,兩種迥異不同的身份,簡直就是時間的最大諷刺。
有時僅差那麼一時三刻,便能製造畢生遺憾,錢柳最是清楚不過。
他一生都不會忘記,就在他決將可以喚白居易一聲爹之際,就隻差那麼一丁兒時間,白居易便已不能聽見任何聲音了。
而這遺憾將永遠無法得到補償。
一切都隻因為時間。
白烈續道:
“後來,幾經艱辛,才得悉黃巢幹的好事,然礙於自己勢孤力弱,未能即時報仇;直至今年,我有緣遇上數名也曾遭金甲軍逼害而誓殺黃巢之士,終在昨夜連同我兩個兒子,一行八人前來刺殺黃巢,孰料……唉……\"
說到這裏,白烈不由得長歎一聲,瞥了錢柳一眼,發現此子麻木如舊,遂問:
“孩子,我真的想不到你居然還能幸免,你怎會當上黃巢之徒?\"
錢柳雙目一片茫然,他平素已不喜言語,此番曲折該從何說起?
但此時白烈幼子繼念搶著道:
“嘿,依我看當然大有因由,也許隻因他貪戀虛名。\"
言罷麵露自以為是之色。
錢柳聽後竟毫無反應。
在旁一直不語的長子繼潛插嘴勸阻:
“二弟,別要妄下斷語,我看六六並非這樣的人。\"
繼念鄙夷道:
“嘿,說到底,他並非真的姓白,伯父的死與他何幹?試問誰不希望成為當世梟雄之徒?否則他也不會再喚回錢柳了,這足以證明他早把伯父養育之恩忘得一幹二淨。\"
白烈痛心兒子出口傷人,輕叱:
“念兒,別太刻薄,你伯父的眼光絕對不會錯。\"
繼念見其父責備,即時噤聲。
白念正麵凝視錢柳,一字一字問:
“孩子,你加入金甲軍,是為大哥報仇?\"
甫聞“報仇”二字,錢柳才真正有所反應,徐徐回望白烈,漆黑的眼珠閃過一絲感激之色。
白烈豈會不明白他這絲感激之意,心頭一陣抽動,道:
“很好,我大哥果然沒有看錯人。\"
就在此時,翟地響起一陣拍門之聲,但聽那個守衛長在外道:
“錢少爺,幫主有請。\"
錢柳瞄了三人一眼,心知不能久留,冷然轉身,緩步而去。
繼念看著他的背影,始終看不順眼,嘀咕:
“啐!走得真慢!\"
白烈喟然歎道:
“當一個人一生一世都要背負他自己本來亦擔戴不起的重擔時,又怎會不走得慢?
唉……\"
錢柳第二次去探望白烈父子,是在翌日正午。
烈陽雖然在外高掛,但鬥室昏暗如昔,錢柳進來後一直如木頭般站在一角,不言不語,很怪!
白烈待他站了一會,忽有所悟,問∶
“六六,看來黃巢昨日派你前來,其實是想你拷問我們還有否同覺,對嗎?”錢柳沒有作聲。
“但你卻無功而回,所以,今日他又派你再來?”
依然沒有作聲。
白烈道∶
“也許情況已漸明顯,若我們再不供出有何同黨,也許會死。”
猜對了!不過錢柳並沒回答。
“孩子,那真是……難為你了。”白烈無奈的道∶
“老夫已一把年紀,一死有何足懼?隻是……我兩個兒子若也……那……那白家便真的後繼無人了……”
“故我有一不情之請。孩子,你……可有辦法助他倆逃出生天?”
逃出生天?
錢柳心中苦笑,他自己何嚐不想逃出生天?
複仇的惡夢已經正式展開,但這將會是誰的惡夢?
錢柳的?
還是黃巢的?
黃巢身貴如潮,錢柳卻硬如頑石,也許這個惡夢的大結局隻有一個,就是━━
玉石俱焚!
錢柳心中自知,他今生今世,永遠都無法逃避這個惡夢。
繼潛聽其父如此一說,連忙道∶
“爹,即使要死,孩兒亦要與爹一起。”
繼念推波助瀾∶
“對了!橫豎是死,也不要向外人求情。”
“外人”一語異常刺耳,白烈不由橫目向繼念一曬,接著轉臉對錢柳道∶
“孩子……”
一雙老目蘊含懇求之色。
天下父母愛子之心盡皆如此,可是子女們都不太明白父母的關懷,動輒便對他們惡言相向。
誰憐天下父母心?
冰冷的錢柳也會?
他隻是默然。
第二天,錢柳並沒再來。
白烈一直都在靜靜的守候著,口中沉吟∶
“已經是黃昏了,為何他仍不前來?”
繼念幸災樂禍,道∶
“爹,別傻了!他怎會放棄榮華富貴,背叛黃巢來救我們?”
繼潛勸道∶
“二弟,為何你總是如此針對六六?他也是我們白家的人!”
白烈聽聞長子視錢柳為白家一員,不禁老懷安慰。
繼念卻道∶
“大哥,虧你也給他迷惑了,他雖裝模作樣故作特別,但絕對騙不了我的眼睛。”
“住口!”白烈終於忍無可忍,厲聲喝止。
就在此時,鐵門陡地推開。
門開處,錢柳已緩緩步了進來。
但見他今日的臉色異常鐵青,鐵門甫一關上,白烈連忙趨前,搭著他的肩膊問∶
“孩子,怎麼樣?你麵色看來很差,沒什麼吧?”
繼念依然不服,低聲罵道∶
“呸!貪圖富貴,惺惺作態,他根本便沒資格姓白!”
語聲未歇,錢柳倏地一手捉著白烈雙折鐵鏈,閃電往自己頸上一絞,接著橫腿飛出,一腿便把那道鐵門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