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末卯初時分,天光尚未放亮,道路上薄霧濛濛、悄無人跡。
兩個小小的身影手拄木棍、相伴相依,踽踽而行在沉睡的天地之間。這兩個小小的身影,正是孟蘭和孟小七,伴隨著艱難疲憊的求生步履,這對小姐弟已經慢慢接近了雙合鎮。
盛夏時節,饑腸轆轆地趕路對於饑民來說是一種危險的折磨。早早地起來登程,可以避免還沒走到有人家的村鎮,就被毒日和熏風折騰得虛脫,生生倒斃於半途。所謂“寧吃觀音土、不做餓死鬼”,身為一個乞丐,即使奔波數日、求乞四方,卻隻討來了半缽稀粥,救不得自己的性命,但赴死之時過了那奈何橋,肚子裏多少有些物什墊底,見到那牛頭馬麵之後,也當多一分尊嚴和底氣。
可是離著雙合鎮還有三四裏,孟小七又已經餓得渾身發軟了。小小的身體由於長期的食不果腹,讓他愈發感覺兩條腿沉重乏力,每邁一步,都像是踩在齊膝深的爛泥裏一般,要被爛泥從心窩裏吸走一分氣力。昨晚剩下的那小半塊黃麵餅,起身時就已經進到了小七肚內。韓山童留給他們姐弟的十來塊小小冰糖,一路上被孟蘭當做激勵弟弟拚力前行的誘餌,隨著路途的延伸,也已大多做了小七潤喉止渴的丸藥。二十裏的求生之路,對於兩個掙紮在生死邊緣的孩子來說,著實是進一步或可求生、停一時必死無疑。
可是到了雙合鎮又當如何呢?當下這世上,饑民不僅多如螻蟻,更是賤如螻蟻。還沒有被饑荒逼迫到家亡人散地步的住戶,大多也不過是勒緊了褲帶勉強過活而已,哪有半口餘糧可以救濟乞丐?真個是“今朝分汝半籃糠,明日偕行討四方!”遇到了乞食的人,多半隻會施舍給一個白眼,抑或再放出一條家犬、甩出幾句刻薄言語。
至於孟蘭所計議的那賣身活命之計,雖是下了偌大的狠心,痛斷肝腸、萬不得已之策,卻隻怕天下之大,願意買下她姐弟的人渺渺難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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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最後一塊冰糖又進了小七的嘴巴,小七仍舊軟塌塌的沒有半分力氣。孟蘭走出幾步,回頭發現小七仍是越走越慢、漸漸掉隊,罵道:“小七!你答應了姐姐吃過糖就快步走,怎地卻還是這般慢慢吞吞!待會太陽公公出來,曬得你渾身起泡、連汗水都沒得出,看當時就餓死便罷了!”
小七愁道:“姐姐,還有多遠到那鎮上呀?”
孟蘭道:“就快到了,加把勁走呀,不然一會兒錯過了早飯時候,看誰家還會有剩下的吃食施舍給咱們!”
小七帶著哭腔道:“可是姐姐,我今天比昨日還沒有力氣,我的頭好痛,喉嚨也痛!”
孟蘭暗地裏一驚,伸手在小七額上一摸,熱熱的燙手,一時間心中更加急苦。她抬頭望望越來越明亮的東方天際,暗道:老天爺爺當真不可憐我們,這就要把我們打下地獄了嗎?又一轉念,孟蘭小小心靈之中一股狠勁上來,把小七抱在懷裏摩挲著他的後背,心道:千難萬難,我也不能讓他死!老天爺爺、土地公公,我們昨晚才拜過你們,結為了夫妻,你們今日就狠心讓我們去見那閻王惡鬼不成?我蘭蘭恨你們!我偏不服輸、偏不遂你們的願,我就要給我的小七掙回一條命來!
當下孟蘭扯過小七的手,大聲道:“小七,再有一裏地就見得到人家了,快隨姐姐走!你記住,我們不要死,我們要活命!”說完拉起小七,姐弟倆繼續踉蹌前行。
沒走出幾步,孟蘭忽然聽見身後麵一陣響動,回頭看時,竟嚇出了一身冷汗!原來是幾隻毛皮斑駁、瘦骨嶙峋的餓犬,翕張著紅舌獠牙,跟隨在她姐弟身後!孟蘭搶身護住小七,揮了揮手中的木棍,大叫兩聲,又撿起幾塊碎石砸將過去。眾餓犬卻隻勉強退避了一番,仍舊瞪著木呆呆、陰惻惻的眼睛,若即若離地跟隨在她姐弟身後。千裏饑荒之下,連野狗也都已經吃不到足以活命的食物,眼看姐弟倆命懸一線,隨時會倒斃在地,這幾隻餓紅了眼的畜生又豈肯輕易放過自己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