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蒂是個古怪的作曲家,《裸體舞》顛覆了傳統作曲技法,象征著“家具音樂”的誕生。例如套曲的第一首,雖隻有短小的三分多鍾,隻由不規則進行的七和弦與單音旋律組成,但音像資料裏的奇科裏尼像王子一般端坐著,身體略像左傾。細聽伴奏部分,剛開始似乎隻有兩個聲部,低音區的單音和中聲部的和弦。隨著和弦的進行,中聲部的和弦漸漸勾勒出線條,有了更多的色彩。再聽整曲,在反複交替的大小七和弦的伴奏下,不協和的主旋律悠悠地在音波裏徘徊,每個下鍵都被指尖牢牢地控製著,通透卻被覆蓋著一層朦朧的灰度,乖張又黯然,仿佛一種晦澀的安逸。樂句間細小的滯後是音樂的留白,是演奏者小小的心機,是幸福卻又是遙遠的回想……這便是奇科裏尼大師級的詮釋,沒有任何做作的添加,指法的精簡使得彈奏更加平穩和均衡,更能揮發泛音的衍生效果。而觀看奇科裏尼的演奏,則覺得一切都發生得特別自然,虔誠的敘述使他在音樂前變得小我,而這能讓人專注於聆聽音樂的偉大。
奇科裏尼從不認為自己是偉大的音樂家,他隻是慶幸自己能夠傳遞音樂。他在自傳中說道:“像我一樣的音樂演奏者隻是音樂的仆人,我們與音樂溝通並傳遞給聽眾。”對於奇科裏尼的學生來說,也沒有所謂的“奇科裏尼定式”的演奏方法,他隻強調讀譜的重要性,因為他認為在不斷探索樂譜的過程中,作曲家的本真意圖能被揭示出來。不過,當他遇見天生音樂感特別強的學生時,也會建議他們隨著自己的思考方式去理解作曲家,找到詮釋樂譜的方式。“音樂演奏是一種愛的行為,”他說,“再沒有什麼比看到彈琴的孩子們的天賦如花朵般綻放一樣讓人感動的事了。”
兩年前,奇科裏尼在接受《費加羅報》采訪時曾笑說自己有一個法國的靈魂。的確,法國作品一直占據著他演出曲目很重要的一部分:除了為人們所熟知的聖-桑、福雷、德彪西、薩蒂、拉威爾以外,還有鮮為人知的賽弗拉克、卡斯蒂和夏布裏埃。其實奇科裏尼什麼作曲家都彈,巴赫、斯卡拉蒂、薩列裏、莫紮特、舒伯特、肖邦、李斯特、羅西尼、雅納切克等人的作品都是他演出的常見曲目。他錄製了超過十張的李斯特專輯,那些不常被列為音樂會曲目的作品,如《詩與宗教的和諧》和《巡禮之年》,他常常在音樂會上整套地彈奏。
奇科裏尼不斷在音樂會上給聽眾帶來驚喜,似乎從沒想過要退休。1999年12月,為慶祝自己在法五十周年,他在香榭麗舍劇院舉辦了一場獨奏音樂會。此後奇科裏尼更是音樂會不斷,並在八十五歲高齡發行了一套全新的莫紮特專輯。他笑稱在錄製專輯時找回了年少時麵對莫紮特音樂的初心,熱情又快樂。的確,即使在奇科裏尼近年的演奏中,我們也很難聽出他的年邁,相反,我們聽到的是一如既往的純熟技術,是更深邃、更明白簡潔的表達。
2013年,全球最重要的古典音樂獎項之一,ICMA國際古典音樂大獎授予奇科裏尼“終身成就獎”。評委說道:“奇科裏尼已在全球登台演出了七十餘年,他創造了一個鋼琴家的傳奇。在他錄製的大量唱片中,有很多專輯對作曲家作品的鑒賞提供了全麵的概述。年邁之餘,他始終不停地與聽眾分享對音樂的熱情,與他的學生分享他的博識。為此,‘ICMA終生成就獎’向這位有著超凡人格的音樂家致敬。”一時間,米蘭的禮堂內掌聲雷動,一個滿頭白發的老者慢步上台,悠悠地揮手致意,他的五官依舊是那麼硬朗,但眼角分明是溫暖的笑意。隨後,奇科裏尼演奏了李斯特改編自瓦格納的《伊索爾德的愛之死》,其遊刃有餘的技巧和層次遞進的音響,敘述著這曲愛情悲歌。
“由於音樂的陪伴,我並沒有遭遇過多少不愉快的事,”他在獲得‘ICMA終身成就獎’時這樣說道,“在音樂的世界裏總有無盡的熱情。”奇科裏尼獨居於巴黎市郊的塞納河畔阿涅勒,每日與音樂為伴。練習夜曲,或是在扶手椅中邊讀譜邊聽音樂,成為長期患有睡眠障礙的奇科裏尼在夜晚的唯一慰藉。
2015年2月1日,奇科裏尼於法國去世,享年八十九歲。奇科裏尼的一生很快樂,他將一生都獻給了音樂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