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的女人8(2 / 3)

於國琴停止了勤工儉學,她自然不能告訴係裏是為什麼,那麼德高望重的老教授,隻說在校外已經找了份家教,顧不上了。一晃就是半年,這半年裏她再沒有進過廖秋良的家門。她像一隻風箏,想強迫自己把捏在他手中的線剪斷。但這根本就是徒勞,因為每到月初,三百塊又會如期從她卡裏長出來,她就是再怎麼有骨氣,照舊還是要把這每月的三百塊錢一分錢一分錢地用掉。她也覺得自己惡心,可是,在惡心完之後她還是照用不誤。

這半年裏,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會時不時給她打個電話,問她,孩子,最近還好嗎,胖了還是瘦了。她淡淡地說,老樣子。他在電話裏沉默了下去,她心裏其實也很難過,唯恐眼淚出來了,她太了解他的生活了,她知道如果沒有了她,他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他會怎樣地孤單啊。但她不想讓他知道她的難過,這是他該得的懲罰。她聽見他在電話裏又說起了她喜歡吃的豆豉魚,他說他又做了幾次,因為沒人吃最後都倒掉了,他說自己也吃不下去,他說起了他們之間點點滴滴的過去,那些已經過去的回憶。他不再敢對她說,孩子,來我家裏看看我吧。他說都不敢再說了,她知道。這也讓她想流淚,可是,她一聲不吭地聽著,任由他說去。說到最後,他也沉默了,似乎都說完了。然後他顫巍巍地說一句,孩子,那就這樣吧。哢噠,就掛了。

他已經掛掉電話了。她的淚嘩得下來了,她知道他現在所做的這一切不過都是試圖挽回的幼稚手段,無非是想借助外援把感情恢複起來。就像兩個已經不再相愛的戀人,愈是感覺到了感情的不再,愈是要掙紮著問對方,你還想和我做愛嗎?你已經一點都不想和我做愛了嗎?做愛是一種具化的形式,似乎隻有用這些具化了的形式才能留住那些已成逝水的感情。這是多麼徒勞又是多麼絕望啊。她還把聽筒舉在耳邊,一動不動地聽著裏麵滴滴滴滴的忙音。一片空曠淒涼的忙音,像剛被轟炸過的荒原,她一個人在荒原上舉目四望,尋找著他的影子,他那高瘦的,衰老的影子。

再到後來,他給她打來的電話越來越少,越來越稀薄,最後終於沒有了,就像一片河灘終於見底了,終於露出了下麵幹枯的河床。半年沒有見,他好像離她已經很遠很遠了。好幾次路過家屬院的時候,她都情不自禁地站在那裏看著廖秋良住的那幢樓,他現在每天怎麼過?他還是每天黃昏都要和自己喝兩杯酒嗎?他是那麼孤單,事實上,他是那麼孤單,隻是沒有人知道他的孤單,除了她。想到這裏她簡直有衝上樓去的衝動,可是她動不了,他停留在了她的心靈深處,像一座陵墓一樣莊嚴肅穆。她忍痛親手埋葬了他。

有時候在深夜裏,想起他的時候,她也會嘲笑自己,說穿了不就是脫了個衣服嘛,他又沒把她怎樣,碰都沒碰她一下。她怎麼就把自己搞得像個貞潔烈婦一樣,恨不得投了河抹了脖子地來證明自己的節烈。時間漸漸流走的時候,她漸漸明白了自己,她那麼憎恨自己在他麵前脫掉衣服,是因為她掙紮著想證明,她的母親是個妓女,可她不是。然而事實上她內心裏更加確定的卻是,她身體裏流著妓女的血,她在本質上更接近於一個妓女。隻要把她逼急了,她就會迅速變成一個妓女。她具備這種潛質。這就是為什麼他讓她脫她就脫了。他大約真的是很了解她的,甚至真的算得上是她的知音。

這讓她懷念,卻也讓她害怕。

這麼長時間過去了,雖然再不見他,卻也不見得她有多快樂。似乎在那做給自己看的節烈麵前竟是有些上當的感覺了。白節烈了一場,也不見得因此就有人高看她。她又安慰自己,這本來就是一個人的事情。不管怎樣,她的生活在照常繼續,沒有任何意外發生,每天上課下課,去圖書館去食堂,她還在周末兼了兩份家教,手頭略微省下兩個錢還要趕緊寄回家裏。而對廖秋良,她還在有意無意地打聽著關於他的任何消息,她本能地想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大三很快過去,轉眼已是大四,有的學生已經開始忙著找工作,於國琴正在讀研與工作之間掙紮。讀研自然是好,可是經濟問題怎樣解決,大學四年就這樣靠著資助活過來了,讀研三年呢,再靠什麼人資助嗎?被人資助其實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啊。她這輩子也不想再受任何人資助了。還是工作吧,經濟問題對她來說就像養在身上的虱子,怎麼殺都殺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