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4章 弟弟(2 / 2)

“爹,不能呢!老六沒家沒室,分出去人家罵呢!”大哥低低地勸。

爹鼻子一哼,背過臉。

弟膀子一抱,轉過身。

弟和爹還是分了。

後來弟在床上睡了幾多天,卷了鋪蓋到了鄭州。弟搞建築去了。臨走的那天弟似乎很悲傷,沒和一個人告別,默默地走了。

又一日,弟弟寫回一封信。信中很淒楚地說他在那裏如何思念親人,和爹鬧分家實屬氣頭上的事,要父親原諒他雲雲。我便要給弟弟回信。爹一聽頓腳在院中作猴跳狀大罵:

“哼!你乖六個雜種還想這家?告訴你,老子是露水飛在大樹梢上,百事望高!……你不認這個窩,老子就不認你這個雀!”

爹真的“大義滅親”了麼?

忽一日,收到一封電報。電文寫是:速來!弟從腳手架摔下……

爹聽到這個消息,頓時便昏倒在地,當我把他扶起來坐下,他悲痛欲絕,那滿布皺紋的臉上熱淚縱橫……

隻有這時,我才理解了爹的心。

吃飯的時候,老爹對兒子廣升說:“兒呐,你知道邱豁子為甚死得這麼早?”

廣升答:“不知道。”

老爹道:“你想呀,邱豁子的老伴去世才三個月,邱豁子就跟著撒手而去,邱豁子想他老伴嗬!”

“想老伴也不至於這麼嚴重哇。”

“這你就不懂了!為什麼說兩口子恩恩愛愛叫‘肌膚相親’哩?說句醜話吧,老伴和老伴在一起就是不那個,但隻要皮膚挨皮膚,也能達到陰陽平衡!中醫上不是還有‘陰陽失調症’嗎?——你想想,邱豁子老伴去世了,邱豁子能不思念嗎?人一思念多了,自然就百病迭出,就頭疼腦熱,就胳膊腿痛,就比別人死得快……”

廣升一邊呼呼嚕嚕喝著稀粥,一邊點頭稱是。老爹的話他信。老爹曾讀過幾年私塾,又懂得一些醫道。

老爹從兜裏摸出一根煙燃上,極舒泰地吸了一口,又慢騰騰地呼出。老爹又說:“其實這個‘人’字呐,男人就是一撇,女人就是一捺,一撇一捺才組成了‘人’!男人要有女人撐著,女人要有男人支著,誰離開了誰,都會趴下不成為‘人’!……”

廣升被老爹的這番道理說得心服口服。

老爹和廣升閑嗑了一會兒牙,便去招呼他的老伴去了。老伴近來患有高血壓,一直吃藥打針靠人伺候。

兒女們對爹娘都很孝順。娘病重的時候,兒女們端藥送水,寸步不離床頭。

兒女們傾其所有,還是沒有挽留住垂危的娘。

娘的去世,給老爹很大打擊。

老爹好長時間都病懨懨的,吃也不香,睡也不甜,神思恍惚的。兒女們極力相勸,老爹仍是難從悲慟中走出來。

兒女們又想著法子從市場上買來一隻貓,這貓長得煞是惹人喜愛。

老爹後來就把興趣投放在貓身上,臉上漸漸有了陽光朗照。

老爹白天陪貓玩耍,夜晚就把貓放在自己的枕邊。老爹每次對著貓說:“老伴呀,老伴呀,世上隻有你最好啊!隻有你才為我焐被窩呀!”

盡管有貓作為寄托,老爹的心裏仍然難免空虛、孤獨和無聊。

老爹後來就對兒子廣升說:“兒呐,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行啵?”

廣升一口應承:“隻要爹高興,盡管說就是!”

老爹說:“老了,老了,我總得有個‘靠’呀!我想再給你找個後娘行啵?”

廣升被老爹的這句話驚愣得倒退了幾步,打量老爹就像打量一位天外來客。廣升思忖了好久對老爹說:“爹噢,不是我不答應,就是我答應了,你兒媳也未必同意!你想想,你都恁大把年紀了,黃土埋到頸脖根子,還找什麼老伴喲!這句話就當玩笑,向我說說無妨,千萬甭再在你兒媳麵前提及,沒準兒會讓她笑得滿地找牙!”

老爹知道自己的計劃泡湯了。

老爹從此再沒向兒子說過此類話題。

老爹又進人悒悒鬱鬱中。

老爹後來就追隨老伴駕鶴西去。老爹離老伴的死,比邱豁子還提前兩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