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文成坐在太子宮中,桌上黃昏時母妃遣人送來的食盒並未動半分。

他不餓。

與其說是不覺得饑餓,不如說是沒什麼心思顧及口腹之欲。

三弟的性子也不知像誰,平日安靜話少,犯起倔來卻像頭蠻牛。文興向來言出必行,這次也不例外,聽宮裏伺候的小廝說,晌午時他撂了那番話離開,下午的時候,請辭的折子已經寫好,被遞到祖父書房。

小廝說祖父看到那道折子本不高興,將文興叫到書房一頓訓斥,罵他不思進取整日遊手好閑,罵他不懂綱常不尊禮法,祖母喪期未滿就要請辭離開。

文興未說一句話,就跪在書房裏,祖父罵著他聽著,儼然一塊木頭。祖父罵累了,蘇青提了些糕點進書房,瞥到跪著的文興,又看到桌上請辭的折子,竟然咧著嘴十分高興,還勸慰祖父說洪澤湖水事繁忙,文興如今請辭是惦記封地公務,這對天族來說是件好事,天君不應動怒,反而應該嘉獎洪澤水君忠於職守,批了這道折子放水君早點回去……

文成聽到小廝轉述,知道這蘇賤人在想什麼,他們四兄弟大小都有個水君的職務,素日待在封地極少上九重天來,父君母妃勢單力薄更好欺負,如今祖母喪期,他們都待在九重天太子宮,對蘇青來說也是威脅,雖然她還是會找茬欺上門,但因他們四兄弟都在,多少總會收斂,而一旦他們四兄弟離開,父君母妃在九重天的日子又會不好過。

更重要的是,蘇青心中有恐懼,華彬剛死,她最近忙於孫兒喪事,還未在其他孫輩中選出個中意的來提調上天在祖父麵前刷好感,而他們四兄弟這麼長時間待在上界,時常會和祖父打照麵,一來二去,若是給他們鑽了空子,對蘇青來說就是一敗塗地。

文成也想鑽鑽空子,他身手雖不及華彬,但文才韜略,都非那個華彬能比。他們幾兄弟往日在任上,除了三弟文興懈怠,其他也是盡心治理水事,功績絕非蘇青那些孫兒可以企及。

但這空子也不是那麼好鑽的。

前幾日從南郊‘探病’歸來,文成剛入宮跟父母問過安,祖父身旁伺候的大天官就傳了天君口諭將他叫到宮裏,文成當時有些擔心,祖父和父祖的父子關係並不融洽,這是四海八荒神盡皆知的事,此番他帶那支山參去南郊探望父祖並沒有對祖父知會,難不成祖父將他叫過去是去問罪的?

忐忑不安隨大天官進了宮,又轉過曲折的回廊進入祖父書房,祖父坐在案桌前,凝神閉氣似乎睡著,香爐裏的檀香燃著,整個書房都被熏得很香。文成屈膝跪下來,近距離看祖父的臉,最近宮裏籌備兩樁喪事,祖父臉上倦容未除,從這個角度看,略顯清俊的眉宇倒是頗有父祖的影子,大抵年輕時星眉朗目神似父祖,隻可惜祖父修為有限,又未承襲應龍族血統,不過才一千六百多歲的年紀,容貌卻已顯年邁,和容顏年輕的父祖相比,倒不像他兒子,更像他老子。

這話文成從不敢說,不知是不是祖父雖然貴為天君,但大半生時光都活在父祖的榮光之下,又是棄子,所以性情有些喜怒無常。文成怕說出這番話,第二天他的腦袋就要掛在天君宮裏最高的樓閣之上以儆效尤,而天君斬他時,必然不會流下一滴眼淚,論血緣他是他孫兒,但論感情,他不得他心,也許在他眼中更趨近臣子。

“聽說你去了南郊探望……”

文成跪在書房,祖父略微睜開眼,表情淡漠窺不出悲喜。

“隻是聽說……父祖傷得有些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