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君,這……”

“這是支修煉一千一百年的野山參,出自長白……”父君答,“是托塔天王李靖偶然所得,去年我壽辰,壽宴上他轉贈於我,說領兵路過長白一帶,在雲間就窺見茫茫白雪中有個老漢胡須緋白,拉著個身高不足他腰際的小孩子趕路,托塔天王一眼就看出那爺孫是難得的參精,又看那老漢仙氣縈繞周身,想來也是個修行千年的野仙,他跟我說長白山參雖多,修成野仙的卻少,修到那老漢那修為的就更少,於是遣了手下的兵將追捕數日,小參仙逃了,老參仙卻被逮個正著……”

父君說到此處,看著文成手裏的參歎了口氣,“凡人都道‘草木無情’,誰又相信草木也是有感情的,我壽宴時托塔天王酒醉,就說這老參仙修為頗高,隨手變出一把木杖打的手下兵將都不敢近前,而之所以能被逮著,完全是為了引開天兵天將的追捕掩護孫子逃走,當日李靖看著被天兵捉到的老參仙心中頗有觸動,他本打算將這參仙捉到後定身進獻玉帝進補,後來也許是因為心中觸動,也許是因為玉帝庫中此類參仙頗多,修為高於千年者比比皆是,李靖沒有進獻玉帝,將這參仙在庫中擱了一年毫無用處,最後反倒便宜了我……”

文成拿著參仙的手有些顫抖,下界凡人隻知人分三六九等有貴賤區別,孰知神仙也一樣,想這世間萬物都有生機,明明都是神仙,卻有正統仙籍和野仙區別,那些飛禽走獸修成的野仙還好,撐死就是身份低賤些,被這四海八荒的正統神仙當做填房納妾縱情聲色的玩物,而最淒慘的就是這類入藥的草木,好不容易修成血肉之軀,入凡有采藥修真的奇人道人追捕,上界又有神仙天界醫官搜拿,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兄長是什麼都好,就是慈悲之心不泯,若論起狠辣,隻能輸給別人……”文君看他這番模樣又道,“我知道兄長在想什麼,但是兄長不要忘了,這人參再上進,歸根結底也就是一支人參,人參有人參的命,人參活在這世上,就是一種藥材,就是要被烹煮煎熬拿來治病,你對他有再多憐憫,也抵不過他的宿命……既然這是他的宿命,兄長就該替他好好安排安排這場宿命,參仙這東西,烹煮煎熬喂給蘇青那種賤人也是宿命,烹煮煎熬給父祖那樣德高望重名譽四海的神君料理仙體也是宿命,同樣是宿命,為何要便宜蘇青那種賤人?”

文成合上盛裝參仙的華美木盒,瞥了眼擺放祖母靈牌的供桌,香爐裏的香還未燒盡,然而寢殿冷清寂寥,連祖父也隻是聞訊過來過一次,上了三炷香說了些惋惜之詞也就離開了。而諾大的天君宮中,主殿,為華彬那孽障致哀的工坊樂聲已經延續了幾日,說來也好笑,祖母是祖父結發妻子,身後事的排場,竟然還不如一個受寵的孽障。

文成在祖母靈位前跪下,往火盆中添了些冥錢,盛裝參仙的華美木盒就在他手邊,隻是他的目光從祖母靈位移下來的時候,盯著那木盒,眼中再沒有憐憫和躊躇。

有些犧牲是必要的。

文成在心裏想,祖母說借勢不丟人,如今她撒手人寰,他是該去探望父祖,為自己,為整個家族的興旺衰敗,肩負起更多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