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些改革遇到不小的阻力。
起初幾月,工人們不以為然,每當格裏希巡查就裝模作樣地工作,他一走,照舊“磨洋工”。一些老工人說:“我們身強力壯時拿的是低工資,現在老了你卻講按勞取酬,我們想不通。”因為員工抵製,原計劃1985年元旦起實施的工資改革方案一直拖到6月。當月年中會議上,格裏希說:“你們有人可能認為我是發瘋了,每天不知道享受,天天到車間去擺弄零部件,累得滿身是汗……我六七十歲的老人了,我拚命幹,不是為自己,是為了你們,為了你們的老婆孩子!”
也許這番話讓渾渾噩噩的頭腦開了竅。會後,改革推行居然出奇地順利起來。
國企混亂,“人”是第一因素,解決這個問題,效果迅速顯現。僅一年時間,柴油機汽缸雜質由5600毫克下降到100毫克以內;廢品率由30%至40%降至10%以下;產品使用壽命由3000小時增加到6000至8000小時。產品出口東南亞,年出口量達到5000台,創彙超過百萬美元。
格裏希迅速成名,從地方媒體到中央媒體,到處宣揚“洋廠長的三板斧”。他被授予在華永久居留權,頻頻接受政府高官接見,時任國家經委副主任的朱鎔基稱他為“質量先生”。
作為改革經驗,格裏希在武柴廠的管理舉措被廣泛推廣,引發一時追仿之熱。躁動之下究竟是理性覺悟,還是政治蒙昧,已分辨不清。或許,答案會隨著格裏希的離任,在一年後水落石出。
晉江假藥案
經濟意識的蘇醒,往往帶來一個負麵結果,即假冒偽劣產品。倘若不能伴以管理意識的覺醒和生產水平的提升,則恐有泛濫之災。與格裏希整治下武柴廠麵目一新相比,晉江假藥流毒之深,更見當日國內生產之混亂、管理之粗鄙。
福建晉江製假之風由來已久,隻在小範圍風傳,1985年6月16日,《人民日報》一篇名為《觸目驚心的福建晉江假藥案》的新聞報道讓小城晉江一夜聞名全國。揭開晉江假藥製造的麵紗,28個冒牌藥廠、142種非法藥品、105個偽造批文、10萬餘箱假藥,誠然“觸目驚心”。
從1983年晉江爆出首例假藥案,1984年《藥品管理法》出台,晉江假藥泛濫,到1985年初已成龐大利益鏈條,連鎮工商所也辦起保健品廠,參與其中。人們不禁要問,假藥販子何以撬開層層監管大門,各級管理者放任不管究竟意欲為何?
1985年4月,聯合調查組進駐晉江,關於製假售假的種種,浮出水麵。“蒼蠅亂飛、垃圾成堆”的家庭作坊用低劣銀耳加上白糖,用爐灶、鐵鍋、竹器等原始工具,製成“降壓衝劑”、“益肝靈衝劑”等假藥,以饋贈電子表、自動傘、現金回扣來敲開醫藥單位大門。售假人員攜帶推銷單上公然印著回扣比例,以及“此事隻有你知我知”、“不乘此時撈一把更待何時”等文字。
監管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晉江假藥幾乎打入除福建、西藏之外全國各省的醫藥市場。
1985年,中央媒體密集曝光,晉江藥遂成過街老鼠,當地人外出不敢自稱晉江,而以泉州代之。最終,此案以省委書記項南下台為結束。然而,環節出了問題,又豈是一二懲處官員所能解決。
“星期六工程師”
市場經濟長風鼓動,知識分子下海如潮,“星期六工程師”成為1985年的最大看點。
長久以來,國營企業的管理者一直用“安貧樂道”來管理屬下的知識分子,從而造成“腦體倒掛”現象。一個真實的案例是,一個家庭有三個孩子,大兒子大學畢業留校任教每月薪資90元,二兒子高中畢業進工廠每月能掙100元,小女兒初中畢業在飯店當服務員美元工資200元。
乍看之下,似乎知識越多越不值錢,乃至“讀書無用論”大行其道。
在市場經濟衝擊下,那些身懷一技之長的知識分子紛紛投身商海,身在國企的工程師利用周末、業餘時間兼職賺錢,收入是平時工資數倍,由此,“星期六工程師”這一稱號不脛而走。
這其實是兩種經濟體製的較量,市場經濟用更優厚的報酬,更高級的待遇吸引知識分子從計劃體製中脫身。
國營企業的管理者一籌莫展,體製內僵化的薪資製度根本不具競爭資質,眼見大批人才流失,隻能用“技術投機倒把罪”遏製,遂有幾年前的“韓慶生事件”。1985年,又爆出上海太平洋被單廠助理工程師鄭鴻餘兼職被判刑這樣的軼聞。
此後很多年,“星期六工程師”和“技術投機倒把”是兩個相互關聯的敏感字眼。從政府到企業,從中央到地方,一直都在討論管理科學,然而科學管理真正代替政治指令,恐怕至今都未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