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車,是極好的車,鎏金華蓋,熏香軟墊。人,是極美的人,眼眸狹長,眼睫恍若燕尾。車外三百侍衛,彪悍英武,紀律嚴明,一眼望去何其壯觀,何其威武!
這本是極好的享受,可惜瑞寶隻覺得周身不痛快。她坐在車內,腰板挺得筆直,簡直比祭祖時還要端莊,如果她早逝的爹見到此景定然倍感欣慰。而對麵的顏琛隨手翻閱一冊書卷,姿態慵懶愜意,與她乃是天壤之別。
此時車內靜得嚇人,一時間隻能聽到對麵男子翻閱書卷的聲響,瑞寶終是沉不住氣,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哪知人倒黴了,喝涼水也塞牙縫,那車突然猛地顛簸了一下,瑞寶一個不穩,“砰”的一聲撞在顏琛懷中。
瑞寶強忍住即將出口的尖叫,手忙腳亂的撐開兩人距離。顏琛卻嘴角含笑,似乎並有什麼不快。
她抖了抖,怯怯道:“哥哥,對不住。”
顏琛起身,撿起掉在車廂中的書卷,“這種事何必道歉?我們是兄妹,不必太過生分。”
瑞寶隻覺得心肝肺一陣陣抽搐,半晌才點點頭:“哥哥說的是。”
“你……似乎剛剛哭過?”
瑞寶急忙摸了摸臉,“沒,沒有啊。”她剛剛在雲兄麵前是哭得很傷心,不過這都過去大半天了,二哥怎麼還看得出來?難道她變臉水平有這麼差勁嗎?
“嗬嗬……是麼?”顏琛側首看著她,極黑眼眸中永遠含著令她不懂的情緒,“不論如何,你這次沒事,我很高興。”
瑞寶心中很不爭氣的一暖,就發覺他靠過身來,修長手指撫上她的臉頰,低聲道:“你不必什麼都瞞著我。阿寶,記住,哥哥不會害你……”
瑞寶怔怔地凝視著他的雙眼,點點頭:“……是。”
此後兩人一路無話。白水城距離漓江城僅有半日路程,那些侍衛快馬加鞭,竟然一個半時辰便到。此時子時剛過,夜色蒼茫,瑞寶麵對二哥在車上撐了老半天,下馬之後承蒙顏琛開恩,得以直奔緋雲閣歇息。
緋雲閣還是老樣子。她躺在雕花大床上,隻覺得渾身酸痛。明明已經困倦到極致,卻怎麼也睡不著。
雲槿為她開啟了一扇門,一扇精彩絕倫的門。門後有歡喜,有悲傷,有友情,也有背叛。如今她又掌握了一個秘密,一個足以顛覆整個顏氏的秘密。但這個秘密猶如一根針,狠狠刺入她的心中,簡直令她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瑞寶歎了口氣,將頭埋在如雲的軟緞中。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她便從床上跳了起來。由於她昨夜回來得太晚,還沒來得及拜見城主他老人家,今日無論如何也不能耽擱了。於是瑞寶隨意梳洗一番,來到城主寢居。
寢居金光閃閃,瑞氣千條,仍是充分體現了老城主的品位。瑞寶在門外稟明來意,便隨著一名侍女進去。屋內擺設不多,但哪一個都是價值連城。瑞寶的目光自牆上各代仕女圖移到城主那架被紅色紗帳遮掩的梨黃木床上,輕聲問道:“爺爺醒了嗎?”
侍女恭順道:“城主還未醒。小姐失足跌落江中這幾日,老城主一直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昨日聽聞您平安,這才能安心睡去。”
瑞寶沉默片刻,點點頭道:“嗯,我便在這兒等他老人家醒來吧。”
那女子低應一聲,躬身退下。
瑞寶歎了口氣,盯著朱紅紗帳默默等待。不多時,紗帳裏傳出一聲呻吟,隨即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床外是誰?是孫女兒麼?”
城主爺爺果然高深,隔著如此厚重的紗帳都能看出來者是誰。瑞寶心中激動,一把掀開紗帳,喊道:“爺爺,我回來了!”
老城主須發皆白,神色萎靡,他盯著瑞寶看了一會兒,眼睛竟然濕潤了,“唉,我不是眼花了麼?阿寶真的回來了?”
這一句勝過千言萬語。瑞寶俯下身來,軟聲道:“嗯,阿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