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峰上的清晨十分靜謐。竹林將單薄的晨曦攪的細碎,又疏疏穿過竹屋的縫隙,投到一張淡青色竹榻上來。竹榻上安靜躺著一個布衣少年,身形偏瘦,皮膚蒼白,半邊臉被晨光籠罩,看上去十分清秀。隻是,少年一隻手卻從袖管中露出來,蜷曲著抓緊自己胸前的衣服,還不時痙攣一二,仿佛十分不安而痛苦。
雲清運行完又一個大周天,睜眼看見花昭還未醒。他一抬頭,不經意間卻正好瞧見花昭細瘦的手指又在痙攣。雲清眼中閃過一抹擔憂,伸手慢慢握攏花昭五指,怕他傷了自己,索性微微用力助他將指頭展平。
這一用力,花昭卻醒了。
睜眼這一瞬,花昭氣息猛地一緊,騰地從床上坐起來,雙眼痛苦中還有一絲恐懼。
“昭兒,做了噩夢?”雲清仍握著他的手,見狀和聲問道。
花昭下意識看向他,眼中卻有幾分迷茫。但也不過一瞬,花昭便清醒過來,迷茫化作冷淡,轉頭問:“我怎麼在這裏?”
他這一轉頭,雲清卻一怔,雙眼看著他轉過來的左臉一時忘了反應。
花昭也有一瞬出神。雲清精致無暇的臉龐就近在咫尺,當他細密的睫毛眨動時,花昭臉蛋竟感覺微癢,那癢的感覺一直鑽到他體內,鑽到他心裏,讓他有股說不出的別扭和……抵觸?
然而很快,花昭回神了——他看見雲清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
花昭忽然醒悟雲清為何看著自己出神——他是在看自己醜陋的傷疤,或許,還被那惡形惡狀嚇到了……花昭臉色頓時僵硬下來,從雲清掌心抽出自己五指。
果然,發覺花昭動作,雲清也回過神來,霎時移開視線,同時暗暗提醒自己:這疤明明是不會動的,昨天看到它猙獰扭曲,應是自己眼花了吧……
“昭兒,你昨日——你怎麼了?!”雲清說到一半,就見花昭忽雙手抱住頭,神色痛苦。
“昭兒,你怎麼了?”
雲清說著,焦急伸手去撈花昭手腕,卻被他閃身掙開:“昨晚……發生,什麼?”花昭抱著頭,艱難出聲——方才雲清提了一句“昨晚”,他便順勢回想,不料腦中隻閃過幾幕破碎的場景,隨後就劇痛襲來,仿佛有人在他腦袋裏裝了一根弓弦,正頻頻撥弄……
“你都不記得了?昨晚,你服藥之後就——”雲清開口欲言,卻又及時收住:昨晚那些場景,或許,昭兒不知道,對他更好些?隻是不知他當時究竟產生了何種幻覺,竟冷酷至斯……想到這裏,雲清又下意識向花昭臉上傷疤看去,這一看,卻驚住了——花昭臉上那疤此時又動了起來,宛如一尾紅色細蛇,遊弋一霎,咻地昂起一端,朝他吐出巨毒信子!
“啊!”花昭疼得厲害,忍不住痛呼一聲,看向雲清時,卻見他又朝著自己左臉發呆。花昭不由一怒,強忍疼痛扭過頭去,將左臉藏在滿頭長發中,一把推開雲清,跌跌撞撞從床上撲下來,向屋外跑去……
震驚於方才所見,雲清竟怔了一瞬,才追出屋外。然而這一瞬工夫,花昭已沒了影跡。
腦中劇痛來得快,去得也快。花昭衝出屋外時,疼痛便漸漸消失了。但他屏息躲在屋後,聽見雲清四處呼叫自己的名字,就是不肯應聲。
他將身體緊緊貼在清涼的竹片上,腦子裏忽然又出現方才回憶起的那些場景——那些,自己死死掐住雲清喉嚨,瘋魔一般不肯放手的場景……花昭想了一忽兒,隱隱覺得頭痛又要來了,急忙緊緊閉上眼睛,強令自己不再回憶。
片刻之後,他繃緊的神經緩緩放鬆下來,卻鬼使神差一般,伸手摸上自己粗糲不平的左臉,手指微微顫了顫,又仿佛觸電一般急速收回。就在這時——
“昭兒,原來你在這裏……”
卻是雲清,無頭蒼蠅般轉了一圈,才想起感應花昭氣機,這才將他找到。
“昭兒,你方才是怎麼了,哪裏不適?”
“我——”花昭似掙紮了片刻,才抬起頭來看了雲清一眼,掃到他脖子上的紫紅淤痕,又飛快的低下頭去。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逐漸平靜下來:“我沒事,但想不起昨晚的事了。”
“原來如此,”雲清一笑,放下心來,“放心,昨晚你隻是吃多了丹藥,有些不良作用。”
“是。”花昭簡單地點了點頭,不再肯看雲清,“那我去修煉了……”
無論如何——看著花昭瘦弱的背影,雲清下定決心——今後無論如何不能再用李丹陽的丹藥了。
李丹陽並不知自己已經上了雲清的黑名單。但不知為何,他這日修煉時,總有些心神不寧,放棄修煉去煉丹,又接連出差錯,配錯了一份逍遙丹的藥草比例、打翻了一瓶金蟾涎液,又放火燒掉了自己半邊眉毛之後,李丹陽終於愁眉苦臉地從丹廬走了出來。
他垂頭喪氣在丹廬外邊踅摸了兩圈,終於還是一咬牙,折身往仙女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