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唐由之就睡在毛澤東的外間走廊。毛澤東睡了一小覺就醒了,唐由之隨即進去。毛澤東問:“誰來了?”張玉鳳說是唐大夫,毛澤東吟詩相迎:“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何期淚灑江南雨,又為斯民哭健兒!”
這是魯迅悼念楊杏佛的詩,由於毛澤東的口音很重,唐由之沒有聽懂。於是,毛澤東叫張玉鳳拿筆和紙來。毛澤東雙眼隔著厚厚的紗布,摸索著,用鉛筆在白紙上寫開了。如同他以往的習慣,每個字都寫得很大,但是,這次“盲寫”的每個字都沒有按行“排隊”,而是斜向一方,沒寫幾個字,就得換一張紙。一會兒工夫,就默寫完了這首詩。
毛澤東用鉛筆把詩默寫在紙上後,對唐由之說:“這首詩是當年魯迅悼念楊杏佛寫的。裏麵有你‘由之’的名字呢。”唐由之十分激動,說“主席,請您送給我吧!”毛澤東說:“好,我給你簽個字。”他欣然簽下自己的名字後,把這首詩送給了唐由之。
這幾頁紙的原件後來被軍事博物館征集去,唐由之保存了複製件。
倔強的患者和執拗的醫生
手術後第二天,即7月25日淩晨,唐由之要給毛澤東換藥。
通過這一段時間對毛澤東生活和工作習慣的觀察和了解,唐由之知道,毛澤東一旦發現自己能看清東西了,肯定不會再讓包上紗布。他回憶說:“我當時跟主席說要3天後才能拿掉紗布,結果他是這樣算的——頭天晚上11時做的手術,過了12時就是第二天了,再過一天就可以拆掉了。實際上隻是過了不到兩天,給他換藥,他發現左眼能看東西了,就再也不肯包上了,這樣很容易引起感染。”於是,他事先叮囑其他醫護人員,千萬不要給毛澤東拿+11度的鏡片試看。
盡管事先有所準備,但還是沒預料到毛澤東的反應是那樣激烈。唐由之回憶說:“我給他打開紗布換藥,點好藥後,問他,‘主席您看見了嗎?’大概是隔1米左右,我伸出手指試著讓他看並問是幾個,他說都看見了。我轉過身拿紗布,這時有人還是拿出+11度的鏡片給他試看了,毛澤東看得太清楚了,因此當我準備給他把眼睛再包起來時,他不同意了,說:‘我已經好了。’我說:‘沒有好,主席,你的切口還沒有長好呢,還要包起來。’他說:‘我都好了,看得清清楚楚,眼睛也沒有什麼不舒服的感覺。’我接著又說‘不行啊,等切口愈合後才可以和外界的空氣接觸,否則眼睛容易感染啊。’主席仍不同意包,我一定要包,最後主席做了一個他特有的動作,把兩手放在胸前打圈,然後向外一甩。這個主席特有的習慣動作,意思是請你們走開。”
看見毛澤東抬起手向外一揮這一動作,大家都愣住了,麵麵相覷,不敢出聲。停頓了數秒鍾後,他們一個跟著一個靜悄悄地退出。可是,唐由之卻站在原地沒動。張玉鳳看到毛澤東的神情,知道此時他已經不太耐煩,也不願再聽任何人的勸說了,就急切地望著唐由之,用眼神示意:你還是暫時按照主席的意思行事,趕快離開吧!唐由之領會了張玉鳳的眼神,可是卻沒有接受她善意的提示。見“不知趣”的唐由之還直立原地一動也不動,張玉鳳為他捏一把汗。
毛澤東抬起頭,用輕微充血的眼睛看著眼前執拗的唐由之,大為不解:“你怎麼還不走?”唐由之如實說道:“主席,我不能走,您的眼睛還沒包上。”
聽到這位倔強的醫生這麼說,毛澤東更不耐煩。剛才打開紗布後,多年失明帶來的困苦瞬間消失,他高興還來不及,怎麼肯馬上讓紗布把光明遮住?“你非要包上我的眼睛才走(不可)嗎?”毛澤東說話的語氣已經近乎質問了。
唐由之直言不諱:“主席,平時您是領袖,我們都應該聽您的。可是,今天我是醫生,您是病人,您得聽我的。”
兩人爭執了好長時間,最後采取折中的辦法,唐由之讓毛澤東戴上了一副特製的眼鏡。這是唐由之請人用塑料做的一個周邊有網眼狀小孔的眼鏡,而且能扣在眼周邊臉上,“中間有一塊+11度的鏡片,罩在他的左眼上,這樣左眼既能看得見,手又碰不著,東西還不會掉進去”。
可是,毛澤東的眼睛一能看見東西,他就馬上投入工作。唐由之擔心出現意外,坐在房門口足足等了4個多小時。不一會兒,“張玉鳳出來了,說主席的左眼很不舒服。我跑進去一檢查,幸好塑料眼罩還在,沒那麼快感染。我用眼藥水給衝洗了一下以後,趕緊再用消毒紗布給他包上。主席沉默了很久後,說:‘你勝利了!’我說:‘主席您也勝利了!’主席說:‘我怎麼勝利了?’我說:‘因為我這個手術是按照您提出的中西醫結合方針才研究出來的呀!’‘哦!’他很高興,這回他老人家老實了,聽我的話願意包足3天。”說到這裏,唐由之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位最不聽話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