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至味於澹泊
美術與教育
作者:鄧維明
宋代詩人推崇的陶淵明被蘇軾譽為“似澹而實美”。他的“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 心遠地自偏”是一曲體現超然塵俗以求寧靜致遠、淡泊明誌的平淡之歌。《說文》有“淡,薄味也。之反也”之解。莊子說“虛靜恬淡……萬物之本也”、“夫恬淡寂寞,虛無無為……平易則恬淡矣。”、“虛無恬淡,乃合天德”(《莊子· 刻意》)。可見“平淡”是從感性認識上升到理性情感意識的淡泊、平靜,是一種平靜和諧的美,是一種超越憂患榮辱的人生境界,是與天地大道相合的境界。在藝術創作上則是追求減少人為和造作,求真實、求自然,並體現象外之味的一種藝術境界。宋代對於繪畫審美的認識進入了一個自覺和多元的時代,漢唐以來雄渾厚重,豐富華麗的風格取向逐漸轉化為以文人為代表的平淡取向的審美境界。
1、宋代繪畫平淡美取向首先基於思想文化背景的平淡意識
梅堯臣在《讀邵不疑學士詩卷》中稱“作詩無古今,唯造平淡難”,蘇軾提倡作文藝創作 “發纖穠於簡古,寄至味於澹泊” (《書黃子思詩集後》),他說:“大凡為文當使氣象崢嶸,五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於平淡。”(《竹坡詩話》)蘇軾並不回避藝術創作的絢爛之美,所以他用“大凡”來概括其普遍性,同時他也認識到審美意識的逐漸成熟推動了平淡美意識的突出。這都說明了傳統審美意識發展到宋代,平淡、苦淡、簡淡、閑淡、衝淡之類的風格成為文人士大夫藝術家們窮一生追求的至高境界。
蘇軾的平淡美意識在宋代有其代表意義,特別是在以他為首的“士人畫”這個圈子裏。蘇軾的平淡美我們可以一分為二來思考。蘇軾在《評韓柳詩》中有一段精辟論斷:“柳子厚詩在陶淵明下,韋蘇州上。退之豪放奇險則過之,而溫麗靖深不及也。所貴乎枯澹者,謂其外枯而中膏,似澹而實美,淵明、子厚之流是也。若中邊皆枯澹,亦何足道。佛雲:‘如人食蜜,中邊皆甜。’人食五味,知其甘苦者皆是,能分別其中邊者,百無一二也。”在此,蘇軾把藝術作品的美的存在分“中”和“外”,即作品的外在和內涵,外在簡單淡泊,而內在卻豐富濃厚,外在枯槁樸素,內在卻散發出勃勃生氣。可以說,平淡美可貴之處在於它比豪放奇險類的絢爛美在視覺上的收斂,以及在意境回味上的深沉和含蓄。
宋代文人的藝術理想,既不同於韓柳的旨在教化,也不同於魏晉的隱逸避世,而是將時代哲學影響、政治理想、道德意識與個人審美境界融為一體的新的理想,這種理想既有“居廟堂之高”的內涵,也有“處江湖之遠”的含義,而如何把握這種等同於二重人格式的心態呢?這劑良藥就是“淡泊於心,寵辱皆忘”的平淡意識,所以我們不難理解蘇軾總是把失意當成適意。
平淡美還體現在思想界的標榜。崇尚自然、理性、追求平淡和諧是宋代理學的基本精神。雖然藝術發展過程有其獨立性,但理學思想的滲透仍然有所影響。朱熹有“人生如寄,何事辛苦怨斜陽”(《水調歌頭· 隱括杜牧之齊山詩》)之句,這是一種繁華過盡後的平靜心態。理學家還認為具備一種平淡的心態是求理的必要因素,“心不定,故見理不得。今且要讀書,須先定其心,使之如止水、如明鏡,暗鏡如何照物”(《朱子語類》第十一卷),朱熹的平淡美的追求其實與梅堯臣所論是異曲同工的。對於文藝作品的外在和內涵,朱熹說:“借得新詩連夜讀,要從苦淡識清妍。”朱熹引黃道夫品評歐陽修文章“雖平淡,其中卻自美麗”,這種認識與蘇軾的從“外枯”中見“中膏”的思路是一致的。
2、宋代繪畫的“平淡”審美體現
李澤厚先生說:“‘平淡美’這種藝術境界和審美理想,成為宋代及其以後美學中的一個重要觀念,並且構成了中國美學發展的一個不可忽視的環節。”(《中國美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