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讀
青春記事簿
作者:鄒吉慶
那年高考,我以3分之差落榜。我不甘心就這樣被關閉在大學校門之外。在家人的支持下,我來到縣城的一所重點高中插班複讀。
沒想到這所高中竟人滿為患。雖然我報上了名,可學生宿舍已經安排滿了,學校讓我自己想辦法解決住宿問題。
我在縣城舉目無親,看來隻能到外麵租房子住了,費用肯定要比住學生宿舍高得多。然而,在交了一筆不菲的複讀費後,我從家裏帶來的錢已經所剩無幾了。
沒辦法,先到外麵打聽一下再說。
剛出校門不遠,便看見一位老大爺正吃力地拉著一輛裝滿廢品的板車走在上坡的路上。我趕緊跑上前去,在後麵幫著推了起來。老大爺感激地回過頭來朝我笑笑。上完坡後,我問老大爺這附近有沒有便宜的房屋出租。老大爺停下車,問:“你這麼小就出來打工?”我把情況跟大爺說了,沒想到他很爽快地說:“要是不嫌棄,就到我家來住吧!”見我猶豫,老大爺又說:“我家離學校不遠,家裏就我孤老頭子一個人。”
“這租金……”
“什麼錢不錢的,”老大爺打斷我的話,“你來了我還有個說話的伴呢!”
“這怎麼行?”心想,我和老大爺非親非故,萍水相逢,怎麼能白住人家的房子呢?
“沒什麼行不行的,就這麼定了,賣完廢品,你就跟我上家認門去。”
見老大爺說得這麼誠懇,我不好再說什麼了。真沒想到這麼巧,住宿的問題一下子解決了。
老大爺住的房子很小,屋內也沒有什麼像樣的家具和擺設,倒是床底下,角落裏堆放著不少廢品。通過閑聊我才知道,老大爺無兒無女,全靠政府的救濟金過日子。閑不住的他還經常去撿拾廢品,換些錢補貼家用。
開學第一天,我下了晚自習回到老大爺家裏。因為還有幾道數學題沒做完,我就伏在桌子上低頭做了起來。不過,屋裏的燈光太暗了,大概隻有幾瓦吧,看不清楚的地方我不得不站起來湊到燈跟前去看。
第二天,我回來後驚奇地發現,老大爺已經換了隻大燈泡,屋裏頓時明亮多了。老大爺衝我笑笑,說:“你要看書寫字,燈光暗了不行,會看壞眼睛的。”
“可這要多費好多電呀!”
“費不了多少電的,再說——”老大爺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正好我也要看看書。一個人是用,兩個人也是用唄!”果然,老大爺摸索著從床底下找出一本書來。我一看封麵,原來是一本《故事會》,便問:“大爺,你喜歡看故事書?”
“哦——”老大爺愣了一下,趕忙點頭:“是呀,是呀,我年輕時可喜歡聽老輩人‘講古’了,什麼《武鬆打虎》、《楊家將》,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呢!”
自此,每天下了晚自習回來,老大爺就拉開電燈,拿著那本《故事會》陪我坐到桌跟前。我看他神情是那麼專注,許久才翻過去一頁。有一天我問他:“大爺,你看書看得好慢嗬,這本《故事會》你半個月還沒看完哪!”他不好意思地說:“我眼神不好,看得慢。再說,這些故事好看呀,我得多看幾遍。”
緊張的複習迎考使我經常看書做題到深夜,而老大爺也就一天天在旁邊陪伴著我。好幾次我讓大爺早點去休息,但大爺說他睡覺少,不困。還有幾回我見大爺把書拿倒了,便笑著提醒他,他不好意思地揉揉眼說:“真是老了,眼也花了。”
高考結束後,我依依不舍地告別老大爺,回到了鄉下。一個多月後,我拿到了一所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報到前夕,我去了一趟縣城,買了些水果點心,還有幾本故事類的雜誌,興衝衝地趕去看老大爺。沒想到,老大爺家的大門掛著鎖,上麵落著一層灰。我正在納悶,鄰居一位大嫂過來,告訴我說大爺二十多天前去世了,是腦溢血。
大嫂問我:“你是不是他孫子?他去世前一個勁地念叨:我孫子考上大學沒有?”
我心裏一熱,哽咽著說:“爺爺,我考上了北京的大學,看您來啦!”說著,我把水果點心和新買的雜誌放在門前的台階上,自言自語道:“爺爺,可惜您再也看不到這些故事書了。”
“什麼?他大字不識幾個,會看什麼書喲?”旁邊的大嫂感到奇怪。
“每次去領救濟金,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全是按手印。”
“這怎麼可能?”我念叨著。往事像一幅幅畫麵,掠過我的腦海。
刹那間,我什麼都明白了!大爺是怕我舍不得用電,才一夜一夜地陪著我“夜讀”啊!
“爺爺,讓我給您讀一篇故事吧!”我翻開一本雜誌,慢慢地讀了起來。讀著讀著,我眼眶裏含滿了淚水,不知是因為書中那感人的故事,還是因為我感覺又回到了大爺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