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桑弧:我們曾相愛,想到就心酸(2)(3 / 3)

他後來不再拍這類電影,更注意在影片中表現小人物的悲歡離合,但也經常接受上麵布置的重大任務,比如將魯迅的小說《祝福》改編成電影,這部電影獲得了一些國際大獎,幫他奠定了在電影界的聲名。

他成了上海電影界的重要人物,與茅盾、夏衍等人過從甚密,陪周恩來出訪緬甸。他為人極好,謙虛和善,可以想象,很多時候,他白發蒼蒼地坐在主席台上,下麵那些小資女作家隻當他是個老前輩,有誰知道,這個看上去隨和平常的老人,曾經為張愛玲所深愛?他和張愛玲,一個在中國,謹慎亦艱辛地活著,一個在美國,選了恣意卻也艱辛的人生。

在《回顧我的從影道路》一文中,他淡淡地說某部電影是張愛玲做的編劇,卻在文末特別表達了對妻子的感謝,說:“我們於1941年結婚,這四十多年以來,我的創作生活一直得到戴琪的支持、幫助。特別是‘文革’十年浩劫中,我的一些同事或由於受殘酷迫害致死,或由於不堪忍受淩辱而自尋短見。當時我身處‘牛棚’情緒十分壓抑。但我的愛人始終勸慰我,她要我正確對待逆境,對未來要有信心。這才使我度過了那難熬的十年歲月。我永遠不會忘記她給予我的鼓勵和愛心。”

和《紅玫瑰與白玫瑰》的結尾完全不同,桑弧滿意他理性的選擇,他當情人不夠癡纏投入,當丈夫卻能從一而終。和張愛玲的愛情,於他,也許就像一場遇仙記,美好,神奇,但極不真實,一回頭,樓台亭閣俱已化作空無。他回到人間,安心地過他腳踏實地的生活,隻是不知道是否會有些夜晚,想起往昔,亦覺惆悵舊歡如夢?

和他近乎刻意的守口如瓶不同,張愛玲之後再提起他口氣自然。

1978年4月,她寫給宋淇的信裏說:“寫《半生緣》的時候,桑弧就說我現在寫得淡得使人沒有印象。”

給鄺文美的信裏亦曾說:“我真怕將來到了別的地方,再也找不到一個談得來的人,以前不覺得,因為我對別人要求不多,隻要人家能懂得我一部分(如炎櫻和桑弧等對我的了解都不完全,我當時也沒有苛求),我已經滿足。”

她跟桑弧確實不是靈魂上的知交。《小團圓》裏她寫道,燕山將盛九莉的小說改成電影,改得非常牽強,九莉無法麵對,逃出影院,正碰上燕山,他著急地說:“沒怎樣糟蹋你的東西呀!”張愛玲特意寫這麼一筆,似乎說明,起碼第一次合作時,她對桑弧的導演風格並不怎麼接受。

但這些一點兒也不重要,在愛情裏,懂得真的不是特別重要的事,心情好的時候,誰與誰都能懂得,還是那句話:沒有對的人,隻有對的時間和地點,時間地點對了,人也就對了。

她和桑弧,彼此都算不上對的人,但他們在一個對的時間遇上了,所有就都對了。她說:“燕山的事她從來沒懊悔過,因為那時候幸虧有他。”

幸虧有他,有他那一程陪伴,即使不能陪伴到最後,也無須多麼可惜。彼此天各一方,是命運給他們的水晶瓶,讓他們,可以坦然安置自己的愛情,讓她,在別後經年的回憶裏,還能栩栩如生地描述他們在一起的辰光。“我們曾相愛,想到就心酸。”心酸的是那種眼睜睜的感覺,沒有背叛,談不上辜負,從一開始就微笑著眼睜睜地看你離開,不做任何挽留。但若還能心酸,也很好,這證明,我們曾經真的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