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胡蘭成:誰不曾愛過個把人渣(5)(3 / 3)

事實上玉鳳也在心裏掂量了無數遍,但她早已被自卑壓倒,隻覺得都是自己的錯。其間也曾想問個清楚,那時胡蘭成在蕭山湘湖師範教書,玉鳳帶了三個月的小女來找他,胡蘭成見她前來,大吃一驚。因為玉鳳的山鄉打扮,在那些時髦的女同事、同事夫人中間,顯得那麼突兀。當時的情形,應該有點像《人生》裏,進了城的高加林看到劉巧珍。但路遙是寫小說,不必美化高加林的見異思遷,胡蘭成卻要將自己的訝異粉飾一下,竟然東拉西扯說是像“中國舊小說裏亦英雄上陣得了勝或此箭中了紅心,每暗暗叫聲慚愧”,恕我愚魯,實在看不出這兩者之間的可比性。

胡蘭成像一切有誌男人一樣,自己出去闖天下,把老婆留在家中伺候老娘,客中寂寞時,也想勾搭一下同學的妹妹之類,但他當時一窮二白還有個老婆,加上剛剛入道,手藝不精,自然不能得手,於是,胡蘭成還可以自詡為有始有終的男人。

沒等到胡蘭成混出名堂,玉鳳就已病入膏肓,這使得胡蘭成避免了一次被檢驗的機會,然而,他在玉鳳臨終前的表現,仍然讓人看得心寒齒冷。

玉鳳纏綿病榻之際,胡蘭成的當務之急,是出去借錢。那會兒他們家的舊債未清,又添新債,暫時看不出償還能力,借錢就成了很艱難的事,好在胡蘭成有個幹娘,以前出資供養他讀書的,他結婚時還送了他一座竹園做賀禮,盡管後來生出了些小齟齬鬧得不爽,但關鍵時候,也隻有硬著頭皮求助了。

幹娘不是幹爹的正室,而是一個得寵當權的妾,張愛玲的《愛》寫的就是她年輕時的事,但到了這會兒,風雨人生已經把她打造成一個潑辣厲害的人物。胡蘭成來到她家裏,一住數日,不好意思開口,她情知他為何而來,卻愣是不起話茬兒,直到胡蘭成的堂哥梅香找上門來,說玉鳳快不行了,胡蘭成才提起借錢的事,她張嘴就給拒絕了。

按說不管怎樣,老婆在床上隻剩下一口氣,胡蘭成應該先回去再說,他竟能掉頭要去紹興借錢,說是三天可以來回,連梅香都看得目瞪口呆。好在胡蘭成走了十幾裏,碰上下雨,漸漸也覺得這樣跟幹娘賭氣實在可笑,自個兒轉回來,幹娘也沒跟他計較,還親自整酒製肴給他吃,兩人之間這場恩怨,有一點點戀母戀子的情結在裏麵的,胡蘭成很擅長表達這種婉轉之美。

胡蘭成在幹娘家又住了三天,說是借不到錢,回去也枉然,又說:

我與玉鳳沒有分別,並非她在家病重我倒逍遙在外,玉鳳的事亦即是我自身遇到了大災難。我每回當著大事,無論是兵敗奔逃那樣的大災難,乃致洞房花燭,加官進寶,或見了絕世美人,三生石上驚豔,或見了一代英雄肝膽相照那樣的大喜事,我皆會忽然有個解脫,回到了天地之初。像個無事人。且是個最最無情的人。當著了這樣的大事,我是把自己還給了天地,恰如個端正聽話的小孩,順以受命。

又是天地之初,又是“端正聽話的小孩”,我都能看到身著長衫的胡蘭成在那裏歪著頭吮手指的小模樣了,真能把人的隔夜飯給嘔出來。

玉鳳最終是孤單地死去了,她始終深愛著自己的丈夫,當梅香回來大罵胡蘭成無情時,她還站在丈夫那一邊,說“這個梅香大話佬”,似乎永遠相信著他。然而,我懷疑這並不是她的真實想法,青芸在玉鳳死後告訴胡蘭成,玉鳳一輩子都在擔心他不要自己,胡蘭成的杳無蹤影一定會讓她擔心的,但是她告訴自己,隻能對他死心塌地。

這女人,這輩子,隻是成全了那個男子的良好感覺,隻有她,是永遠讓他吃得準,拿得定的,他日後的世界再怎樣花團錦簇,都不可能獲得這樣深刻的愛戀與依賴了,僅憑這一點,他就覺得,他應該把她掛在衣襟上,作為情路上一枚值得展示的勳章。所以,他說,我的妻,總是玉鳳。

11.長頸鹿式的女子

通常情況下,一個男人變了心,肯定要千方百計地瞞住老婆,雖然最後大多弄巧成拙,顯得非常猥瑣。人家胡蘭成卻不是這樣,有了小周之後,他太得意,太興奮,太想找個人說道說道了。但這個聽眾很難找,“一般人我不告訴他”,他要講給一個聽得懂的人聽。他那麼欣賞、崇拜張愛玲,同時也想讓張愛玲見識見識他的能耐,所以,中間他從武漢回到上海,第一件事就是把這檔子事,講給張愛玲聽。張愛玲的反應也跟一般人不一樣,竟然“糊塗得不知道妒忌”。

張愛玲真的不知妒忌嗎?當然不是,她和蘇青的對話中說,男人要是誇別的女人一聲好,心裏總是不舒服的,但又不能老發作,否則他下次就不跟你說了,再說脾氣是越發越大的,忍一忍就好了。

在張愛玲的小說裏,沒有浪漫的傳奇,但是,到了自己頭上,她仍然希望有完美的愛情,希望這襲華美的袍上,不會爬滿“猜忌、忌妒、怨恨”這樣的虱子。所以,對於胡蘭成的花心,她也不願意直麵,而是千回百轉地替他解釋,朝好的方向去理解-順便說一下,對於向來喜歡逼近人生真實處的張愛玲,這是一個特例。她太想在自己的人生裏,培養出一樁絕豔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