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馬案疑雲(1)(3 / 3)

這天傍晚,彭玉麟悄悄進城來訪。

“滌丈,你見老多了!”僅僅兩年不見,曾國藩便衰老得如同古稀老人,大出彭玉麟的意外。

“雪琴,你兩鬢也增了些白發。”彭玉麟比曾國藩小五歲,這幾年因國秀病故,世事多艱,心情不暢,身體也大不如昔了。

“都老了!上月厚庵來江寧,他還不到五十,便彎背了。還有春霆,早幾個月大病一場,差點把命都丟了。”

“春霆害的什麼病?”曾國藩的腦子裏很快閃過二十年前長沙城裏,鮑超被鎖拿,當街向他求救的情景,想不到那樣一個雷打不倒的漢子也垮下來了。

“還不是過去的那些刀傷箭傷發作!”

曾國藩搖頭歎息。

“還有次青,前幾天一個平江勇哨官來水師看望過去的弟兄們,說次青在關門著書,絕口不談過去的事,好像有滿腹牢騷。”

“早年在長沙、衡州投靠我的朋友,我自信都沒虧待他們,一個個也都還說得過去。授文職的,大都在道員以上,授武職的起碼也是個遊擊、參將,不願做官的回到家裏,也都是富翁財主。唯獨次青至今向隅,我於他有虧欠。過些日子,我要專門為他上個折子,請朝廷起複。”

曾國藩這種出自內心的沉重情緒,使彭玉麟深受感動,他覺得氣氛太灰暗了點,遂將語調一轉,說:“有一個人倒是越活越灑脫了。”

“哪一個?”曾國藩從對李元度的歉疚中走出來,生發了幾分興趣。

“郭筠仙。我聽厚庵說,剛基去世,他悲傷過一段時期後便很快釋懷了,這兩年讀了很多洋人的書報,常說洋人超過我們的地方很多,不隻是船炮器械,他們的法律國製都值得我們效法。世道變了,禮失而求諸野。他很想出洋去看看,總未遇到機會。”

郭嵩燾的兒子郭剛基是曾國藩的四女婿,聰慧好學,隻是天不假年,二十歲便病逝,留下嬌妻幼子,害得父親、嶽父傷心不已。

“筠仙的這個心思十年前便有了,我總覺得他今後會在這方麵有一番事業出來。是該多有一些大臣到外麵去看看,現在夜郎侯太多了,總以為自己了不起。”曾國藩想起了幾個月前,以醇王為首的清議派對處理天津教案的掣肘,至今仍感委屈,“我曾經答應過筠仙,向皇上保奏他出洋考察,這兩年內隻要我沒死,就一定踐諾。”

自從辦津案以來,曾國藩常常想到死,他有一種預感,而這種預感又使他多次夢見死去的祖父和母親,他於是更相信死期不遠了,心中常默念著哪件事該了而未了,應如何了結。每當這時,他的一顆心,便會如同脫離軀體似的飛回了荷葉塘。不知為什麼,荷葉塘那塊貧瘠僻冷的土地,那條小小的淺淺的涓水河,那座荒蕪的高嵋山,還有長年累月生活在那裏的父老鄉親,總是勾起他綿綿不絕的思念,當年那個寒素的耕讀子,是怎樣急切地盼望走出去,幹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啊!今天,這個勳高柱石的大學士,卻又魂牽夢繞般地想回到它寧靜的懷抱。這究竟是什麼原因呢?曾國藩為此而迷惘,而困惑,而苦澀。此中答案的確難以尋求。

相見的氣氛居然這般令人傷感,這是彭玉麟進城之前所沒有想到的。渣江的退省庵早已建好,杭州的退省庵也正在籌建中,彭玉麟向來對名望事業看得淡薄,內心的痛苦也就不如曾國藩的深重,談過幾個老朋友的近況後,他轉入了正題:“滌丈,馬榖山這事,好使人驚詫!”

“是這樣的。”曾國藩點點頭,說,“雪琴,你把馬榖山被刺那天的詳情說說吧!”

“好。”彭玉麟端起茶杯,輕輕地呷了一口,似有所思地說,“這真是一件怪事——”

張文祥校場刺馬

江寧城內駐有綠營兵兩千多人,棚長以上的大小頭目有二百餘人。這些頭目,每月由記名總兵署督標中軍副將喻吉三考核一次,稱為月課。月課的內容主要為弓、刀、石、馬四大項,成績分優、甲、乙、丙四等,是武職遷升黜降的一個重要依據,向為軍營所重視。七月初,喻吉三便下達命令,二十五日在校場大考,屆時總督馬新貽親自檢閱。應考者早早地作準備,人人都想在總督麵前博得個好印象。不巧,二十五日那天下起雨來,大考便推遲到第二天。

二十六日清早,天還未大亮。江寧校場就熱鬧起來。大大小小的頭目跨著駿馬,穿好緊身戰甲,一進校場,便各自活動起來。校場規矩很嚴,就連中上級武官所帶的隨身仆從,都不得進場,隻能在柵欄外觀看。

卯正,兩江總督馬新貽在喻吉三等人簇擁下來到校場。他身穿從一品錦雞蟒袍,頭戴起花紅珊瑚頂帽,腳踏雪底烏緞朝靴,神色莊嚴地走上檢閱台。一聲號炮響後,考核開始。喻吉三宣布,馬製台特為準備了十二朵大紅綢花,每個項目的前三名,都可以得到製台大人親授的紅花。應考者無不踴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