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府!”曾國藩這一聲稱呼,已撤職的劉傑聽了十分感激,“隻要你辦機器廠,人員、母機,老夫全部負責提供。”
劉傑重重地點頭,兩眼充盈著淚水。
“另外,為杜絕今後民教再起糾紛,我已給太後、皇上上了一個折子。”曾國藩轉臉對丁啟睿等人說,“折子中對洋人的傳教提出了幾條限製。比如說,今後天主堂也好,育嬰堂也好,都歸地方官管轄。堂內收一人或病故一人,一定要報名注冊,由地方官隨時入堂查考。如有被拐入堂,或由轉賣而來,聽本家查認,按價贖取。教民與平民爭訟,教士不得幹預相幫。”
“這就好了。”丁啟睿忙說,“早這樣的話,哪裏還有民教糾紛發生!”
“如果先有這樣的章程出來,再有百姓鬧事,那就是我們的責任。朝廷處罰,我也心甘情願。”張光藻說。他是委屈極了,算計得好好的,平平安安過幾年後就回籍享清福,安度晚年。偏偏就在船要靠岸時,卻遇傾覆之禍。他沒有劉傑的自信,他很悲觀,他總覺得這條老命會死在謫戍的路上。
“老中堂想得周到,隻怕洋人不會同意。”署知縣蕭世本說了一句泄氣話。
“蕭明府的擔心不是多餘的,我也隻是盡我的職責罷了。”曾國藩並不對這句話生氣。他又一次舉起酒杯,對周家勳等人說,“這是第三杯酒,請諸位賞臉喝下,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說。”
大家都喝下,肅然聆聽。
“這次三位進京受審,老夫心裏深感對不起。隻是法國公使羅淑亞堅持要你們抵命,並出動大批兵艦,揚言將天津炸成焦土,還要轟倒紫禁城。也是老夫一時失了主見,讓你們遭此不應有的委屈。這些日子,老夫慚愧清議,負疚神明,後悔萬分。”
曾國藩又掏出手絹來擦拭眼睛。手絹在眼皮上停留著,許久沒有拿開。周家勳等人都流出了眼淚,丁啟睿等人也很傷感。趙烈文勸道:“大人不必過於悲傷。大人的苦心,周觀察他們都是能夠體諒的。”
“這都是卑職等咎由自取,老中堂不必難過。”周家勳說。
“中堂也莫難受了,這都怪我們的命不好。”張光藻說。
“大人還不是和我們一樣,也受盡了委屈。”劉傑說。
“三位能夠如此體諒,對老夫是個很大的安慰。”曾國藩終於拿開了蒙在眼皮上的手絹,嗓音愈加嘶啞蒼老了,“你們先且寬心前去。按刑部法律,三位一定會受充軍處分。我已寫信給恭王,請他給刑部打個招呼,盡量不去伊犁,到東北去。白山黑水之間,是我大清發祥地,你們去看看體驗一下也好。隻要老夫不死,兩年後,我一定為諸位上個保折,請太後、皇上將諸位官複原職。”
周家勳等人十分感動,一齊說:“多謝老中堂關照。”
“另外,督署衙門諸公一起湊了點銀子,雖不多,卻是他們的一點心意,將來到戍後收贖及路費均可敷用。惠甫,你拿給他們吧!”
趙烈文從靴頁子裏掏出三張銀票來,每張五千兩,分送給周、張、劉一人一張,說:“老中堂一人拿了七千兩,幕府眾人受老中堂感動,也湊了一點。”
周家勳等人再也忍不住,拿銀票的手抖個不停,淚水奪眶而出,終於一齊跪在曾國藩麵前:“謝老中堂天高地厚之恩!”
“起來,時候不早了,上路吧!一路上多多珍重,家裏有放心不下的事,寫封信來告訴老夫。”
三個革職的官員猶如遠行的遊子流淚告別父母似的,對著曾國藩磕了三個響頭,然後起身走出接官廳。出大門一看,眾人都驚呆了。京津古道兩旁,已跪下數百津郡百姓,有的麵前擺著小幾,上麵插著紅燭線香,有的前麵擺著一隻煮熟的母雞,有的提著酒壺,端著酒杯,尤其是那三把杏黃軟綢萬民傘,格外令人矚目。見周家勳等出來,人群中一聲聲高喊:“老公祖委屈了!”“老父台,你們是青天大老爺呀!”“老爺,你們不能走哇!”場麵甚是酸楚。周家勳等剛抹去的淚水又滔滔不絕地滾了下來。持萬民傘的三人走出隊列,來到他們麵前,雙手將傘獻上。周、張、劉一人接了一把,哽咽著說:“謝謝父老鄉親!”幾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走出來,每人手裏都拿著一件東西:熟雞、煮肉、雞蛋、煎餅等等,硬要他們收下。周家勳等人也隻得接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