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名毀津門(9)(3 / 3)

曾國藩心裏煩躁起來。他強壓著厭煩情緒,高聲說:“父老士民們,請你們讓開一條路,好讓鄙人進城。”

前麵跪著的幾個百姓挪動了膝蓋,讓出了一條四五尺寬的路來。曾國藩正準備上轎,人群中突然站起一個身著長衫的青年,大聲說:“老中堂,津門各書院士子公推晚生出來說幾句話,請老中堂賞臉聽一聽。”

曾國藩見說話的士子長得眉目清秀、斯斯文文,臉上流出一絲淺笑。他平生從不怠慢讀書人,尤其喜歡那些長得俊拔的年輕士子,他認為人才大都藏在這批人中。一個戈什哈從附近人家中搬來條木凳,他坐在凳子上,習慣地抬起右手梳理胡須,微微點點頭。

青年士子會意,大著膽子說:“去年,老中堂由兩江來到直隸,我津門全體士子人人歡喜雀躍,鹹謂有老中堂這樣清正廉明、治國有方的總督,直隸從此將可從疲遝中振興起來。老中堂督直不久,便刊布《勸學篇示直隸士子》,鼓勵我直隸士子以旁俠之質入聖人之道,又告誡以義理為先,以立誌為本,取鄉先達楊、趙、鹿、孫諸君子為表率。老中堂的教導,我津門士子都銘記在心。”

說到這裏,青年士子偷眼看了一下坐在板凳上的總督,見他注意在聽,氣更壯了:“這次聽說太後、皇上派老中堂前來處理上月的事件,津門學子比去年歡迎的心情更為強烈。上月之事,明擺著是洋人所逼,欺人太甚。往日洋人欺侮老百姓,士子們已憤憤不平,現在他們竟然公開侮辱我津郡父母官,眼中已無我大清帝國,士子們無不義憤填膺。這等洋鬼子,殺之應該。老中堂,我們都記得十多年前,您的那篇震撼天下的《討粵匪檄》。檄文說,長毛別有所謂耶穌之說,《新約》之書,以此來取代我孔孟之教。此為開辟以來名教之奇變,並號召所有血性男子共同征剿。洋人和長毛是一丘之貉,他們妄圖以耶穌、《新約》來迷惑我炎黃子孫,亂我孔孟名教,津門父老奮起反抗,和當年湖湘子弟抗擊長毛如出一轍。津門士子表示支持,也正是遵循老中堂之教誨,以旁俠之質入聖人之道的體現。故全體士子公推晚生出麵,懇請老中堂明察士民愛國衛道的苦心。”

那士子說完又跪下去,他周圍的人一齊喊:“請老中堂明察!”

曾國藩麵無表情地聽著,心裏對這番話是欣賞的。尤其使他快慰的是,十多年前的那篇檄文,在遠離湖南數千裏的天津至今尚深入讀書人之心。他覺得剛才這位士子很會講話。清晰的語言,說明他有清晰的頭腦,既然被全體士子所推出,一定在他們之中享有威望。這是個人才,應該破格提拔!

“大人,我也說幾句!”人群中刷地站起一個粗大的黑漢子,他是水火會的頭領徐漢龍。

“你是什麼人?”曾國藩見那人樣子有點凶猛,遂打斷他的話問。

“我是海河岸邊的鐵匠。”徐漢龍不理睬曾國藩眼中流露的鄙夷神色,豪放直率地說,“天津百姓放火燒教堂,搗毀育嬰堂,完全是正義的行動。大人您或許不清楚這裏的底細,聽我揀幾件事說說。”

“你說吧!”曾國藩一向倡導實事求是,捕風捉影的話他聽得太多了,重要的在於具體的事實。所以他鼓勵徐漢龍說下去。

“第一,”徐漢龍沒有通常見曾國藩的人那樣恭順多禮,他開門見山地說,“天主教堂終年緊閉,行動詭秘,教堂和育嬰堂底下都挖有地窖。這地窖都從外地請人修建,不讓津民參與其中,百姓普遍懷疑這地窖中大有名堂。第二,中國有到育嬰堂治病的人,往往隻見其進,不見其出。前任江西進賢知縣魏席珍的女兒賀魏氏,帶女入堂治病,久住不歸,她父親多次勸說也無效,家裏人都說她吃了育嬰堂的迷魂藥。第三,將死的幼孩,育嬰堂也收進去,以水澆頭洗目,令人詫異。又常見從外地用車船送來數十上百幼童,也隻見進的,不見出的。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育嬰堂、教堂裏這半年來死人很多,但都在夜晚埋葬,很令人可疑。上個月百姓們在義塚裏挖出幾具新屍驗看,見這幾具屍都是由外向裏腐爛,尤其腹胸都全部爛壞,腸子肚子外流。大人您知道,死人都是由裏爛出的,哪有從外麵爛進的道理?這幾件事,難道還不能證明天主教堂、育嬰堂是披著教會慈善的外衣,幹著挖眼剖心的惡鬼勾當嗎?”

徐漢龍說完也跪下,他身邊的人怒極高喊:“天主堂、育嬰堂是惡鬼窩!”

曾國藩心想,這個鐵匠也不簡單,敢在朝廷大員的麵前理直氣壯地陳說,若這幾樁事情都是真的,也怪不得百姓不疑不氣了。

正思忖間,馮瘸子也站了起來,對著曾國藩嚷道:“總督大人,剛才徐大哥說的半夜埋人,就是我親眼所見的。他們這些洋人把我們中國人不當人看,還不如他們喂養的狗。他們殘殺我們成百上千個幼童,我們為什麼不能殺他們?實話告訴你吧,那天燒天主堂就是我放的火,洋人我也殺了一個。你要抓凶手,就抓我吧!”

馮瘸子話還沒說完,劉矮子也跳起來叫道:“我也殺了洋人,抓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