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厚正看得出神,一個服飾鮮美的家人走到他的身邊:“大人,法國領事豐大業和秘書西蒙來訪,已進了客廳。”
崇厚一驚,手中的紙扇掉到地上,暗暗叫苦:麻煩事來了!急匆匆換上長袍馬褂迎了出去。
“領事先生,秘書先生,哪陣好風把你們吹來了?”崇厚一臉媚笑地向豐大業、西蒙打躬作揖。
豐大業打心裏瞧不起這個貪圖享樂、圓滑庸碌的清國大官僚,他沒有吃崇厚這一套,板起臉孔,開門見山地問:“侍郎先生,天主教堂無故遭圍,這事你知道嗎?”
“知道,知道!”崇厚親自剝了一個南豐貢橘遞給豐大業,笑著說,“張知府、劉縣令都已派兵前去彈壓了,領事先生放心,事情馬上就會平息。”
“我不能放心,侍郎先生。”豐大業並不接崇厚遞過來的貢橘,一臉冰霜,“幾萬百姓的騷亂,一百來個兵就平息了?你的洋槍隊呢?調你的洋槍隊去!”
豐大業這樣直接地命令他,兵部侍郎、三口通商大臣崇厚覺得有失臉麵。他壓下心中的不快,依然笑道:“領事先生,派洋槍隊出來彈壓百姓,恐不合適。”
“什麼話!”豐大業霍地站起,“侍郎先生,你要明白,你的洋槍隊是我們大法蘭西帝國和大英帝國幫你建的,保護大法蘭西的教堂,是它應盡的職責,你必須馬上把它調派出來!”
豐大業如此橫蠻不講理,崇厚一時惱火起來,不過他不敢發作,隻略為冷淡地回一句:“洋槍隊不能調動。”
“你真的不調?”豐大業氣得怒不可遏,從腰裏拔出一支烏亮的手槍來,對著崇厚的胸脯就是兩槍。“叭叭”,崇厚身後那隻一人多高的明宣德寶石紅大花瓶被打得粉碎。其實,豐大業隻是嚇嚇崇厚而已,開槍的時候,他將手挪偏了兩寸。這兩聲槍響,嚇破了崇厚的膽,他趕緊逃出客廳,躲進內室。衙門裏的官吏、兵役們不知出了何事,都圍了過來,西蒙一把拖過豐大業,說:“我們走吧!”
豐大業對著內室高喊:“崇厚,我正告你,若不迅速平息騷亂,由此而產生的一切後果都要由你們負責!”
說完,大搖大擺地走出了三口通商衙門,又氣呼呼地奔回河東,在獅子林浮橋上不期與知縣劉傑猝然相遇。劉傑帶著幾十號兵弁,在教堂周圍已待了兩個多時辰。他東竄西跑,南奔北突,喊得舌燥口啞,力勸百姓散開,但無一點效果,反招來一聲聲嗬責痛罵。夫人怕他出事,打發家人劉七來叫他回去,扯謊說他的獨根苗突然發病了。劉傑四十多歲了,僅這個五歲的獨生子,平日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他對帶隊的把總招呼兩句,便急急忙忙帶著劉七回衙門。
“站住!”豐大業極不禮貌地下令,“劉縣令,你到哪裏去?”
“我回衙門去一下。”劉傑極不高興地回了一句。
“劉縣令,你身為天津的父母官,這個時候,你能離開教堂嗎?”豐大業怒火又生,嚴厲訓斥著天津知縣。
劉傑不便說回衙門看兒子的病,一時又急得找不出其他借口,居然張口結舌,不知所措。
“你這個豬玀!”豐大業破口大罵,“你們清國的官員都是豬玀!”
“你敢罵人?”劉傑畢竟比崇厚血性足一點,他不能接受一個外國人在百姓的麵前對他這般侮辱,氣得衝口而出,“你這個沒有教養的洋鬼子!”
“你?”豐大業沒有想到劉傑居然敢回罵他,他立時拔出手槍來。劉傑的家人劉七是他的遠房侄子,一向對堂叔忠心耿耿,見勢頭不對,忙跨前一步,以身擋住劉傑。就在這時,豐大業手中的槍響了,一顆子彈正中劉七的左胸,血流如注。浮橋頭的百姓見狀,頓時狂怒到了極點,劉矮子大叫:“洋鬼子開槍打死人啦!”
這一聲喊叫,如同一團火把扔進堆放著千萬斤火藥的庫房,憤怒的火焰衝天燃燒;又如一顆開花炮彈擊破海河上的閘門,千百裏而來積蓄在這裏的怒濤洶湧奔騰了。天津衛在震怒!人心在震怒!劉矮子一句“宰了狗日的洋鬼子”的話還未喊完,幾百個百姓便衝上浮橋。豐大業、西蒙見勢不妙,忙折回向橋西跑。哪裏走得脫!橋西也上來幾十個大漢,把回路截斷了。劉矮子飛跑過來,揚起一腳,豐大業撲倒在橋上,一陣鐵拳如雨點,不過三五秒鍾,豐大業和西蒙都已成肉醬了。
這時,從浮橋邊一艘官船艙裏走出一個高級武官來,那人對著橋上喊:“打得好!”劉矮子朝著喊聲望過去。哎呀,這不是總兵陳國瑞嗎?去年,也是在海河邊口,劉矮子給陳部扛軍糧上船,曾經見過這位人稱“大帥”的陳國瑞。這時他見陳國瑞支持,情緒更高昂了,對著眾人大喊:“鄉親們,陳大帥說我們打得好,咱們衝到教堂去,幹脆,把那幾個洋教士也宰掉!”
“對,咱們到教堂算總賬去!”
浮橋上的百姓一齊呐喊著衝向人山人海的教堂。
教堂邊,徐漢龍跳上一個土墩子,向周圍的百姓們喊道:“父老鄉親們,洋鬼子和信教的欺侮俺們,殘殺俺們的孩子,現在又開槍打死了劉縣令的家人,俺們能甘心受他們的宰割嗎?”
“不能!”水火會的幾百個兄弟一齊高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