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李鴻章督師以來,采取了誘敵於絕地然後合圍的戰略和離間之計,大大地挫傷了撚軍的元氣,把賴文光、任化邦的東撚軍引誘到山東煙台一帶。李鴻章認為東撚已到山重水複的地步,準備以膠萊河為防線,將他們困死在登萊半島。李昭慶奉命來到江寧,一來請教此法是否可行,二來求援二十萬餉銀。
從靈穀寺到城裏的一路上,曾國藩心裏就一直在揣度著李昭慶要談的事。前方戰事時有反複,令曾國藩提心吊膽,隻有李鴻章用河防之策將撚軍最終平息下去,方可洗去他打撚無功的恥辱。如果李鴻章也失敗了,後果則不堪設想。他的這種心情,就和當年在安慶掛念老九打金陵一樣。聽了李昭慶的稟報後,曾國藩在心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沒有馬上表示態度,而是離開座位走到掛圖邊,擰緊兩道掃帚眉,眼睛死死地盯著山東省。
大約過兩刻鍾之後,曾國藩重新回到座位上,對李昭慶說:“幼泉,回去告訴你二哥,就說我完全讚同他的這個設想,隻是要提醒他注意一點:丁寶楨是山東巡撫,他的職責隻是守山東,滅不滅撚寇不是他的事,防守膠萊盡量用劉省三部,而不用魯軍,前年賴文光就是衝破豫軍朱仙鎮防線的,丁寶楨和李鶴年是一樣的思想。因此,為防萬一,還要在運河設第二道防線,以潘鼎新扼守,在江蘇六塘河設第三道防線,就近調鮑超、陳國瑞部防守。你今天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就回去。告訴少荃,鱉雖進甕中,但並未到手,還有可能逃出去,不可存絲毫虛驕。至於二十萬餉銀,我分文不少。”
事情正如曾國藩所估計。同治六年八月十九日,東撚軍在賴文光、任化邦率領下,在海廟口以北十幾裏海灘地方突破魯軍防線,過濰河、濰縣、昌樂,擬再渡運河,進入豫陝,與張宗禹的西撚會師。但在運河遇到了潘鼎新部的頑強阻擋,又加上大雨連綿,河水盛漲,東撚軍心大亂,叛徒潘貴升乘機殺害了魯王任化邦。賴文光率殘部重上山東,結果一敗於濰縣,再敗於壽光,兩萬將士戰死,首王範汝增英勇犧牲。賴文光率六千人苦戰逃出,準備下江蘇,在六塘河又遇到鮑超的阻擋,後來雖從陳國瑞部的缺口突破六塘河,但終於大勢已去,人少力弱。賴文光被抓就義,東撚軍全軍覆沒。
捷報傳到江寧,一洗曾國藩兩年多來的屈辱。朝廷論功行賞,李鴻章授以協辦大學士,劉銘傳首倡河防之策,封一等男爵,並念記曾國藩的決策之功及轉戰一年多的辛勞,加恩加賞一雲騎尉世職,接著又從體仁閣大學士調任武英殿大學士。不久,李鴻章、左宗棠、劉鬆山等會剿西撚成功,梁王張宗禹戰死徒駭河邊,鬧了十多年的撚軍起義被完全鎮壓下去了。曾國藩精神重又振作起來,正準備把整飭兩江的事繼續辦下去時,官文卻因阻擊西撚失敗之罪,被撤除了直隸總督之職,慈禧太後調曾國藩接任,並著晉京陛見,兩江總督一職,則由浙江巡撫馬新貽升任。
曾國藩這次欣然受命。其原因,不僅因撚亂平息,朝廷沒有忘記他的功勞,更因他多年的明友暗敵官文徹底垮台了,他今後的仕途少了一塊絆腳石,曾國荃、郭嵩燾、劉蓉、劉長佑等人東山複起也少了一重障礙。放眼今日之域中,又是湘淮軍的天下!他能不興奮嗎?
堂堂大清王朝,竟好比一座百年賈府
兩江治內的大小政事,曾國藩都可以移交給馬新貽,唯有兩件事他放心不下,要親自交代一番。
第一是江南機器製造總局的事,他擬親赴上海一行。容閎得到消息,自己駕駛新製的火輪船由滬赴寧來了。曾國藩十分高興。他興致勃勃地登船觀賞,並命容閎向采石磯開去。容閎開足馬力,船在江麵飛也似的前進,近兩百裏水路,不到兩個時辰便到了。曾國藩坐在船艙裏,頗有點意氣風發之感。到了采石磯後,容閎又掉過船頭,開回江寧。因為是下水,更快,一個半時辰便回到下關碼頭。曾國藩興奮地說:“純甫,這艘船比起安慶內軍械所造的黃鵠號又要強多了,簡直與洋人的船不相上下。”
容閎說:“與前些年洋人的船相比,速度是差不多了,但洋人這兩年造的船又快多了。洋人的東西日新月異,學不勝學。”
“我們中國人並不蠢,隻要有誌氣,今後總可以超過洋人的。”曾國藩堅定地說,又問,“這艘船取的什麼名字?”
“還沒有名字哩,正等著大人為它命名。”
曾國藩站在甲板上,望著滾滾東去的長江水,凝神良久,說:“就叫它恬吉號吧!取四海波恬、公務安吉之意。你看如何?”
“最好!”容閎歡喜地說。
“純甫,我此去直隸,最令我掛念的就是上海機器製造總局,它還剛上軌道,並不成熟。在中國建機器製造局,是我曾某人辦的一樁破天荒的事,它也可能成功,也可能不成功,說不定今後還會招致眾多非議。不過,依老夫之愚見,這個事業非要辦成功不可。中國的徐圖自強,隻能肇基於此。純甫,我看重你,主要還不是因為你留過洋,與洋人熟悉,而是看重你的能吃苦、性格堅毅。你千萬不要辜負我的期望,今後不管有千難萬難,你都要把這件事堅持辦下去。你尚年輕,今後的日子還長,是可以看到成功的一天的,老夫卻不一定看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