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名毀津門(2)(2 / 3)

這一大段宏論,說得四子皆低頭不言,心中自覺慚愧。隔了好久,黎庶昌想起那年吳敏樹要跟曾國藩打官司的事,不知曾國藩心裏對這事究竟怎樣看,有沒有芥蒂,平時沒有機會問,今天可是個好機會。他笑著問:“關於桐城文派的事,吳南屏後來捐錢請大人給他除名了嗎?”

“南屏那人你還不知道!”曾國藩爽快地笑起來,“他是打死都不認輸的。後來的信中,他幹脆將姚鼐比之於呂居仁。這是他的性格,我也不計較。南屏不願在桐城諸君子灶下討飯吃,也稱得上我們湖南人中的豪傑。不過,以姚氏為呂居仁之比,也貶之太甚了。老夫粗解文章,實由姚先生啟之。姚先生為知言君子,隻是才力薄弱,不足以發之耳。他的《古文辭類纂》一書,雖闌入劉海峰之文,稍涉私好,而大體上是站得住的。其序跋類淵源於《易?係辭》,詞賦類仿劉歆《七略》,則為不刊之典。老夫鑒於姚先生所編,不選六經、諸子、史傳之文,雖另編《經史百家雜鈔》,但平心而論,姚先生之《類纂》要比老夫的《雜鈔》流傳得久遠。”

黎庶昌深以此言為持平之論,並對曾國藩的心胸氣度看得更清楚了。他正要請曾國藩再談談對桐城三祖的看法,吳汝綸又發問了:“大人,聽說您要寫一篇文章,提出古文的八字訣和四象說,能讓我們先知一二嗎?”

“你們四人,最數摯甫不安本分,不知又從哪裏刺探了老夫的機密。”就像老父親親昵地指責聰明靈泛的小兒子一樣,其實心裏很高興,他樂於向弟子們透露所探得的古文之驪珠,“老夫思考得尚不成熟,就大致說說吧。八字訣,即以雄、直、怪、麗為古文陽剛美之特征,以茹、遠、潔、適為古文陰柔美之特征。我還要仿照司空表聖的辦法,每個字下再給它以八個字的詳述。四象,即太陽為氣勢,氣勢中又分噴薄之勢、跌宕之勢;少陽為趣味,趣味中又有詼詭之趣、閑適之趣;太陰為識度,識度有閎闊之度、含蓄之度;少陰為情韻,情韻有沉雄之韻、淒惻之韻。若精力好,下個月老夫將這篇文章完工,那時再聽聽諸位的意見。”

張裕釗說:“大人對古文的這個發現,將可與沈休文的四聲說相比!”

“你們看,對麵有個家夥在偷聽大人的天機!”吳汝綸神秘地指了指無梁殿外的小鬆樹林。

“誰?好大的狗膽,我去看看。”薛福成立即起身,衝出殿外剛走幾步,隻見一隻兩尺多長的金毛鬆鼠,從鬆樹枝上跳躍著逃走了。

“原來是它!”黎庶昌、張裕釗大笑起來。曾國藩一時興起,笑道:“你們誰有本事逮住它,老夫放他一年假不作文章!”

張裕釗等人見曾國藩興趣這樣好,明知抓不到,都一齊向小鬆林衝去。

曾國藩背著雙手,情趣極高地看著他們在鬆樹林裏奔跑,口裏念道:“鷦鷯已翔乎九仞兮,羅者猶倚乎澤藪。”

“大人。”耳畔突然響起一個謙卑的聲音。曾國藩回頭看時,遠通法師已站在一旁,他的身後跟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和尚。那小僧人兩眼怯生生地望著江寧城裏的頭號人物,雙手托著一個黑漆發亮的木盤,木盤上擺著一支大號羊毫,一方刷絲歙硯,兩卷水印硾箋。

“大人學問淹博,尤其聯語精妙,久為貧僧欽敬,早就想求大人為寒寺題一聯語,隻是無緣。今日萬幸,貧僧恭請大人賜寶。”遠通說罷,雙手在胸口合十,深深一鞠躬。

曾國藩笑著說:“今日受法師款待,不容我不寫了。不過鄙人對佛法素無所知,題什麼好呢?”

曾國藩在無梁殿裏慢慢踱步。殿堂裏異常安靜,水汽衝著紫砂壺蓋輕輕地上下跳動,他凝視著茶壺,瞬時間有了。遂提起筆,吩咐小和尚把硾箋展開。一會兒,水印紙上現出一個個勁崛的字來:

萬裏神通,度海遙分功德水;六朝都會,環山長護吉祥雲。

“見笑,見笑。”曾國藩把筆放回木盤,謙遜地說。

“貧僧深謝了!”遠通再次合十鞠躬。

“曾大人,總督衙門來了一位老爺,說是有急事要麵稟。”靈穀寺的知客僧急急忙忙走過來,邊施禮邊說。

“什麼事?叫他進來。”

來的是督署武巡捕。他走到曾國藩身邊,悄悄地說:“李製軍遣弟昭慶來江寧,要向大人稟報??”

“備轎!”不待巡捕說完,曾國藩便下令。

“大人,齋飯已備好,吃了再走吧!”遠通慌忙挽留。

“打擾了,下次再來吃吧!”曾國藩邊說邊急步走出無梁殿。他知道,李鴻章一定是遇到了難以獨自做主的大事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