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巡撫喬鬆年不讚成這個辦法。他認為防守是被動的,乃下策,上策是追擊殲滅,追擊的關鍵在訓練好馬隊。應嚴責李昭慶瀆職之罪,用重金到口外購得好馬,訓練出好騎兵,有五千強勁的騎兵,再配備目前的陸師兵力,一定可置撚軍於死地。他不明白曾國藩為何要出此勞而無功的下策,莫非年邁力衰,失去了往日強打硬拚的鬥誌?他本欲從根本上否定這個蠢主意,但終究沒有開口。朝廷將剿撚之事責之於曾國藩,辦不成自然由他負責,與己何幹?再說皖軍防守的這段,河寬水急,天塹一道,隻要稍稍留心,撚軍便插翅難逃,何苦去頂撞老頭子?何況他帶兵多年,老於謀算,此策說不定也有可能成功。喬鬆年以愨誠的態度說:“中堂所說的堅忍二字,確是我輩為官打仗的要訣,不獨河防一事須如此。卑職當以此二字訓誡皖軍,定要將槐店到潁州府這段防線,把守得如同鐵桶一般。”
曾國藩滿意地點了點頭。
“中堂,防河拒撚誠為良策,不過,豫軍所防的這段並非河流,全是沙土。沙土挖壕,隨挖隨塌,不能成形。眼下天氣熱,又不能以凍土築牆。從朱仙鎮到開封雖隻七十裏,但卑職實無把握守住。”說話的是滿頭白發的衰朽老者、河南巡撫李鶴年,他從湖北巡撫任上接替原巡撫吳昌壽還不到半年。李鶴年心力衰竭,不想多任事,深知由於吳昌壽的軟弱無能,使得豫軍跋扈不能控製,因此顧慮很多。這幾天傷風,說不了幾句話就咳嗽起來。咳了幾聲後,他撫住胸口說,“中堂先前有令,撚匪在哪省,哪省應負剿滅之主任。目前,撚匪麇集河南,豫軍理應主動出擊,現在以大量人馬防守朱仙鎮至開封府,任賊匪在境內囂張,今後若言路責備卑職株守一隅,不顧全局,卑職亦難當此責。”
去年,禦史劉毓楠參劾河南巡撫吳昌壽縱容豫軍騷擾百姓,吏治昏庸,朝廷命曾國藩查訪。曾國藩派員暗查,證明情況屬實,朝廷革了吳昌壽的職,將李鶴年從武昌調了過來。誰知李鶴年比吳昌壽好不了許多,且豫軍欺侮他年老不知兵,更不聽約束。曾國藩在心裏歎息:偌大的中國,要找幾個真正能勝任的督撫都不容易,人才缺乏到了何等嚴重的地步!他本想用較為嚴厲的口氣敦促李鶴年,但轉念一想:這樣氣衰膽小的人,你再凶他,他不更虛怯了?再說,鹹豐七年自己在荷葉塘守父喪,就出山之事與朝廷討價還價時,時任都察院給事中的李鶴年上奏,請朝廷即命奪情出山,仍赴江西及時圖報。在困難的時候,李鶴年給予了他重要的支持。
因為有這層關係在內,曾國藩的話完全是另一種語氣:“李中丞,開封府附近的地理,本部堂都細細查勘過,誠如貴部院所說的,沙土覆蓋,挖壕築牆都有困難,但也得委屈弟兄們了。至於其他,中丞可不必多慮。今後無論何等風波,何等浮議,本部堂當一力承擔,不與建此議的劉軍門相幹。即使有人指責豫軍應該出擊,不應株守,本部堂也一力承擔,不與貴部院相幹。這是本部堂一貫的作風。”
見大家都不再作聲,曾國藩以其慣常的沉毅堅定的語氣,給全體執行河防重任的文武大員們鼓勁:“諸位不要以為河防汛地太長,且其中又有極難守之處,便先存畏難情緒。其實,河防之策正是去年本部堂所製定的,以靜製動的剿撚根本大策的一種形式上的變化。以靜製動,從本質來說,是累於賊而逸於我,是打仗中取巧的一途。”
湘淮軍將領中有人在偷偷地笑了。
“諸位不要訕笑,本部堂最惡取巧,亦不是存心讓各位取巧,此為據剿撚形勢而製定的大計,隻有走這條路才是製勝之途。本部堂可以告訴各位,曾國荃統率的新湘軍,不久就會出鄂省進入河南,從西、南兩麵逼使撚匪東竄。那時,各位隻須張網捕獲就是了。張宗禹、賴文光、牛宏、任化邦四大匪首,隨便捉到哪一個,都可以與當年捉陳玉成、石達開、李秀成、洪天貴福的功勞相等!”
這句話對在座的文武大員們鼓舞很大,除苗沛霖後來又叛變被誅外,其他幾個抓住石、李、洪的人都封了五等爵位。席寶田原是湘軍中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就是因為抓到了洪天貴福而封男爵,令天下帶兵的將領們垂涎。封爵的機遇再次普降,他們如何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叩謁嘉祥宗聖祖廟
河防戰略部署後,曾國藩將欽差大臣行營由徐州遷到濟寧。在赴濟寧途中,他查看了利國驛煤礦、運河、微山湖。在鄒縣,拜謁亞聖孟子廟,接見孟氏宗子孟廣鈞。在曲阜,拜謁至聖先師廟,會見衍聖公孔祥珂。
孔祥珂陪同曾國藩參觀了金絲堂所藏各種古樂器,又把他領進了金絲堂旁一座建築堅固的房子裏,這裏珍藏著孔府的重寶。那是乾隆皇帝當年親來曲阜祭孔時,賜給孔府的十件周朝青銅器:木鼎、亞尊、犧尊、伯彝、冊卣、蟠夔敦、寶簠、夔鳳豆、饕餮甗、四足鬲。這些東西,曾國藩過去當京官時,也隻有在大祭儀式上才能遠遠地窺視,今天能在自己的手裏撫摸,作為一個對古禮十分尊敬的前禮部侍郎,曾國藩心中甚為歡欣。他愉快地應衍聖公所請,提筆贈聯:“學紹二南,群倫宗主;道傳一貫,累世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