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三辭江督(2)(1 / 3)

“他這麼著急,就來接篆了?”曾國藩心裏頓時不舒服起來,他揮手對孔巡捕說,“知道了,你出去吧!”

以這種態度對待自己的得意門生、江蘇巡撫、一等肅毅伯李鴻章,使孔巡捕大出意料。他不敢再問,悄悄退了下來。剛出門,又被曾國藩喊回:“你到妙香庵去稟告李中丞,就說我今下午去拜訪他。”

轉瞬之間的突然變化,更使孔巡捕摸不著頭腦。他答應一聲,便飛馬奔出總督衙門。孔巡捕哪裏知道,就在這轉瞬之間,曾國藩的腦子裏想了很多很多。

炮聲為北征大壯行色,卻驚死統帥唯一的小外孫

曾國藩不情願再上戰場,當然也就不情願交出兩江總督的關防。去年十月,朝廷命他帶兵赴皖鄂一帶協助僧格林沁平撚,當時也叫李鴻章署理江督。李鴻章興衝衝地從蘇州趕到江寧,恩師卻滿臉陰雲,絕口不提交印之事。李鴻章何等乖覺!見此情景,便也隻字不提此事,隻是說來看看恩師,問問何時啟程。過幾天又一道上諭下來,安徽戰事有起色,曾國藩不必離江寧。李鴻章空喜一場,掃興回到蘇州。曾國藩從中看出李鴻章官癮太重、權欲太重,又聯係到他殺降的往事和貪財好貨的傳聞,對這幾年來把他作為自己的傳人有意栽培,覺得有些不妥。

曾國藩觀人用人,一向主張德才兼備,而更偏重於德。認為德若水之源,才若水之波;德若木之根,才若木之枝。德而無才,則近於愚人;才而無德,則近於小人。二者不可兼時,與其無德而近於小人,毋寧無才而近於愚人。李鴻章不患無才,曾國藩甚至認為他的臨機應變以及與洋人交往等方麵的才幹要強過自己,李鴻章所患正在德上。自己一貫的這個用人準則,恰恰在選定傳人替手這個最重要的關頭上失誤了,曾國藩為此隱隱心痛。而這次,他居然又迫不及待地趕來接印,曾國藩真想不見他,讓他在城外冷落幾天後再說。然而這個想法剛一露頭,又立即改變了。

李鴻章已被扶植起來了,現在爵高位顯,手裏有五萬用洋槍洋炮武裝起來的強悍淮軍,正所謂“羽翮已就,橫絕四海”,今後繼承自己名位事業的,已非李鴻章莫屬了。德再差,隻要不走到起兵謀反的地步,就不可能動搖現有的地位。曾國藩已不能開罪於自己的門生了,更何況這次是必定要離江寧交督篆的,則剿撚的主力還得要靠淮軍,怎麼能憑意氣辦事呢?不但不能冷落他,還要示之以破格之禮!

下午,曾國藩正準備更衣出署,孔巡捕來報:“李中丞來了!”

“請!”

一會兒,李鴻章大步走進了簽押房。幾個月不見,四十三歲的淮軍統領似乎更顯得神采煥發了,對照自己日益衰瘦的身體,曾國藩更覺得昔日的門生,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氣勢向他壓來。他笑著打招呼:“少荃近來可好?”

“托恩師洪福,門生賤軀尚可。”李鴻章仍然是以往一樣的謙恭,他暗喜老師這次的態度與上次大不相同了,但他仍然不敢說出自己的真正來意,“這兩天在鎮江查看城防,想起多日不見恩師,放心不下,特來看望。”

“少荃,你來得正好。”李鴻章這幾句假話當然瞞不過曾國藩,但現在他不計較這些了,“明天就在這裏舉行交接督篆的儀式吧!”

“明天?恩師一切都準備好了?”李鴻章按捺不住心中的驚喜。

“準不準備好,都容不得我再待在江寧了,催行的上諭昨天又來了一道。”曾國藩苦笑著,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態。

“僧王新殞,撚戰無主帥,聖慮焦灼,中外倚恩師為砥柱。恩師受命誓師,天下人心方可安定。”李鴻章說,態度是誠懇的。

“少荃,我這根砥柱是建在你和你的淮軍之上,有你和淮軍作為基礎,砥柱方可立於中流。”曾國藩目視李鴻章,右手已習慣地抬起來,在胡須上來回梳理著。

“恩師言重了。”李鴻章誠惶誠恐地說,“當初恩師讓門生招募淮軍,就已預見了這一步。如今淮軍能夠供恩師驅馳,這不隻是門生個人的榮幸,更是整個淮軍的榮幸。”李鴻章說到這裏,似乎動了真情,眼角有點紅了。

這幾句話使曾國藩感到欣慰。是的,自己當年的選擇是不錯的,李鴻章畢竟爭了氣,把淮軍訓練出來了。這就是他的大過人之處,眼下這個世界,要的正是這樣的人才。

“少荃,我跟你說句真心話,你千萬不要誤會。”曾國藩安詳地望著英俊豪邁的門生,平靜地說。

“不知恩師有何賜教?”李鴻章卻不安起來。心想:一定是有什麼把柄落到了老頭子的手裏,少不了有一頓嚴厲的訓斥。他做好準備,現在這個時候,不管老頭子說什麼,哪怕完全不是事實,也要全部接受過來,決不還嘴,決不分辯。

“少荃,我要趁這個機會向太後、皇上辭去兩江總督的職務,由你來正式擔任。”

曾國藩的眼光分明昏花多了,但在李鴻章的眼裏,這昏花的眼光背後依然埋藏著昔日的犀利、陰冷!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不明白老師的弦外之音,趕緊說:“恩師,門生奉聖命暫且護理督篆,兩江一切舉措,悉遵恩師舊章。待恩師凱旋,門生跪迎郊外,恭還督篆。若有自作主張之處,那時當聽任恩師杖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