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孚泗的那一份,少說也值四五十萬兩銀子,跟隨他身邊的侄兒蕭本道監督木匠做了一百個箱子,把這些財寶全部裝了箱。前向已先行運走了兩船。這次又在長江上雇了一隻堅固的大船,把剩下的五十個裝著金銀珠寶的木箱悄悄地運到船上。蕭本道又以重金在方山一帶買了三個年輕漂亮的女子,自己留一個,送兩個給叔父。接到上諭後,表麵哀戚、內心快樂的蕭孚泗登上裝著五十箱金銀的大船,帶著侄兒和三個美貌的江南嬌娃以及幾個隨身親兵,告別眾人,起錨揚帆,溯江西上。
長江兩岸素來盜匪極多,蕭孚泗不敢大意,他把五十個木箱壘在後艙,上麵用舊油布蓋好,輕易發現不了。他和侄兒及親兵一律作一般客商打扮。為使船走得快些,他給船老板雙倍船錢,刺激船老板起早貪黑趕路,有時親兵也幫忙搖櫓。沿途停靠的都是大碼頭,船多人多,安全些。若實在沒有遇到大碼頭,船一停下,蕭本道就帶著親兵,衣藏利刃,在岸上通宵巡邏不睡。他們都是久經戰場本事超群的漢子,一個能頂十個用。所以,從江寧開船以來一路順利,雖是上水,一天也能走百二三十裏,並不慢。這天上午,遠遠地看到九江城了。蕭孚泗心中歡喜,長江水路,三成走了將近兩成,再有七八天時間就到嶽州府了;隻要進入湖南,就可以放心了。
傍晚,船在九江碼頭停泊。蕭本道帶著兩個親兵上岸,買回了鹵好的雞鴨牛肉,扛一筐時鮮水果,捧一壇潯陽秋烈酒。船上的夥夫燒了兩條長江大青魚。滿船十多條漢子圍在一起,快快活活地喝酒吃肉,猜拳行令;三個江南女子也在一旁吃飯,看著他們取樂。
船上正吃得酒酣耳熱,岸上不知何時聚集了一支三四百人的隊伍,個個穿著整齊的綠營軍服,人人手裏執槍拿刀,當中一個遊擊穿戴的騎一匹高頭大馬,橫眉冷眼地望著停泊在岸邊的上百條大小船隻。一個兵士高喊:“奉巡撫沈大人之命,所有停靠本碼頭的船舶,不論官船、民船、商船、貨船,統統檢查。若有抗拒者,一律拘捕法辦,不得寬容。”
船上的人無不感到意外。蕭本道緊張地望著叔叔,隻見蕭孚泗神色自若,並無半點恐慌,大聲對眾人說:“來來來,我們喝我們的酒,他愛檢查就讓他檢查去,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們也管他不著。”
蕭本道見叔父這個神態,心裏略微安定點,但仍忐忑不安。盜匪打劫他不怕,怕的就是這種冠冕堂皇的奉命檢查,何況早就聽說江西巡撫沈葆楨天地不怕,鐵麵無私,雖是曾國藩保薦上來的人,卻不買曾國藩的賬,上半年打金陵的關鍵時刻,他不但不扶一手,反而當麵踢一腳,險些壞了大局。萬一他們動真的,木箱裏的東西露了餡,怎麼辦呢?他無心喝酒,把叔父拉到後艙,叔侄倆嘀嘀咕咕地商量了好一陣子。
“這條船是開到哪裏去的?”一個千總模樣的小官在岸上吆喝著,隨即便有十多個全副武裝的士兵,氣勢洶洶地踏過跳板上了船。
“老總,這船是開到嶽州去的。”船老板慌忙出艙答話。說話間,千總也上了船。
“貨主在船上嗎?”千總問。
“在。”蕭本道忙走過去,一副謙卑的態度。
“裝的什麼貨?”千總繃緊著臉。
“沒有什麼,幾十箱瓷泥。”蕭本道爽快地回答。
“瓷泥?”千總奇怪地問,“是景德鎮的瓷泥?”
“老總,是這樣的。”蕭本道彎下腰說,“我們是長沙銅官瓷器工場的。上個月,一個先前在朝廷當大官的老爺,要為老母慶九十大壽,向敝工場定做一百桌酒席的杯盤碗盞,每個器皿上都要燒上‘恭賀慈母九秩大壽’八個字,隻要做得好,價錢可以從優。敝工場老板為這個老爺的一片孝心所感動,下決心要燒製一百套最好的餐具來。銅官有手藝好的窯師,但泥不好。老板特為叫夥計們到貴省景德鎮,買了五十箱上等瓷泥運回銅官。老總,箱子裏裝的都是泥巴。”
千總走進艙,抽出腰刀來,挑開舊油布,露出碼得整整齊齊的五十隻新木箱。他用腰刀在箱板上敲打著:“都是泥巴?”
“不錯,都是泥巴。”蕭本道麵色怡然。
“撬開來看看!”千總盯著蕭本道,喝道。
“不懂事的小畜生,老總來了也不好好招待!”蕭孚泗突然闖進艙房,對著侄兒罵道。
“這是家叔。”蕭本道對千總介紹。
“老總,這邊說兩句話。”蕭孚泗拉著千總的手,走到船艙後頭。他從懷裏掏出兩條三寸長的蒜條金來,塞進千總的腰包裏,“這點小意思,分給弟兄們買兩杯酒喝,請高抬貴手,包涵包涵。”
千總摸了摸腰包裏兩根硬挺挺的金條,心裏尋思著:這兩根家夥怕有半斤重,若不分出去,自己下半世就足夠了,就是分些出去,得到的也是一筆可觀的財產。到手的橫財不要,那才是真正的傻瓜,他箱子裏裝的什麼東西,關我屌事!
“老板,這箱子裏裝的真是瓷泥?”千總緩下臉來,對著蕭孚泗又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