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少見的賞罰!眾人歡呼起來,富明阿也在心裏稱讚曾國荃的點子出得古怪有趣,不過他不大相信,這兩個土將軍能有如此本領。
大家都來到後草坪。彭、劉二人各持一把匕首,牽一條狗,站在離柳樹五十步遠的地方,每隻狗後麵跟著一個手拿鞭子的士兵。曾國荃一聲令下,兩個士兵舉起鞭子朝狗身上用力一抽,兩隻狗狂叫著箭也似的向前飛奔。剛過柳樹,彭毓橘眼明手快,匕首早已從手裏飛出,不偏不斜,不前不後,正中狗頭,那隻狗在地上抽搐兩下,不動了。正在這時,另一隻卻連腳都未蹬一下,便躺在血泊中,一把匕首牢牢地插在它的腦頂。眾人鼓掌狂笑。
“狗日的,你再誣罵老子拿了珍珠,這隻狗就是你的下場!”劉連捷側過臉去,狠狠地罵道。
“婊子養的,你再講老子拿了元寶,這隻狗也是你的下場!”彭毓橘也側過臉去,狠狠地回了一句。
站在一旁的富明阿猛然一驚,如同這兩把匕首插在他的心上似的,恐怖不已。
再次回到廳裏,吉字營的將官們酒興更濃,富明阿卻心事重重,望著眼前的酒菜,再也吃喝不下去了。曾國荃看在眼裏,心中暗喜,道:“富將軍,另一件寶貝,你不想見識一下嗎?”
“哦!哦!”富明阿仿佛醒過來了,“好哇,隻要九帥肯拿出來,我當然樂意一開眼界。”
“來人,把寶貝抬出來!”
曾國荃的話音剛落,八個年輕的兵士抬出一座黃龍大轎來。
“這是長毛坐的轎吧?”富明阿問。
“是的。”曾國荃答,吩咐士兵,“把轎罩揭開!”
四個兵士走上前,一人站一角,一聲吆喝,把轎罩掀過頭頂。富明阿的眼前忽現一片大紅,定神看時,原來是一株特大罕見的珊瑚樹。隻見樹高四五尺,枝柯交錯,其大盈圍,其紅如血。睹此異物,富明阿好比置身龍宮,驚詫不已!
“富將軍,這是在洪逆西花園裏得到的,我本想自己留著,但家兄生性儉樸,不喜珍奇,定然不能容此物,故不敢留。富將軍是城破後第一個進城慰勞的朝廷要員,這株珊瑚樹,就算著我吉字營全體將士對將軍的答謝吧!”
“如此珍寶,鄙人不敢受,不敢受!”富明阿嚇得忙起身推辭。
“朱洪章!”曾國荃高喊。
“到!”朱洪章離席來到廳中。
“你帶著煥字營一百個兄弟,將這株珊瑚樹護送到富將軍船上,不得有誤!”
“是!”朱洪章轉過臉下令,“弟兄們,抬到下關去!”
富明阿見此情景,也不作聲了。
第二天一早,富明阿便帶著這株紅珊瑚樹,悄悄地離開金陵城,兼程趕到山東濟寧府,麵見僧格林沁,十分誠懇地對他說:“金陵城內金銀如山、財貨如海的話,純係子虛烏有,卑職細心查訪,詢問故舊父老,鹹謂並無此事。請王爺轉告皇太後、皇上,不必再追查,以免激怒湘軍,引起事端。”
禦史參劾,霆軍嘩變,曾國藩的憂鬱又加深了一層
富明阿好打發,但天下悠悠之口卻難堵住,當曾國藩離開金陵,回安慶料理一個多月,將兩江總督衙門正式遷入原太平天國英王府時,朝野上下已物議沸騰,紛紛指責湘軍將金陵城洗劫一空,還送曾國荃一個極難聽的綽號:“老饕”。曾國荃聞之濕毒加重,肝病複發,曾國藩也憂心忡忡,時刻擔心不測之禍臨頭。
這一天,曾國藩於兢兢之中又拿起《宋書?範泰傳》。當讀到範泰對司徒王弘說“天下務廣而權要難居,卿兄弟盛滿,當深存降挹”這句話時,就覺得這正是對他和沅甫敲的警鍾。他提起筆來,在這句話的旁邊加了一長串小圓圈,然後又在天頭上批下一句:“處大位而兼享大名,自古能有幾人善其末路者,總須設法將權位二字推讓少許,減去幾成,則晚節漸可以收場耳。”放下筆,他又想到沅甫向來心境狹窄,正宜用這些前人的故事去開導他。於是叫來王荊七,命他將此書送給九帥,為鄭重起見,又作了一封短函:
沅弟左右:弟肝氣不能平複,又懷抑鬱,深為可慮。弟不必鬱鬱。從古有大勳勞者,不過本身是一爵耳,弟則本身既掙一爵,又贈送阿兄一爵。弟之贈送此禮,人或忽而不察,弟或謙而不居,而餘深知之,頃已詳告妻子知之,將來必遍告家人家族知之。而今以後,當與弟謀長保家族不衰之方。現遣荊七送來《範泰傳》一篇,願弟熟讀深思之。古來成大功大名者,除千載一郭汾陽外,恒有多少風波,多少災難,談何容易!願與吾弟兢兢業業,各懷臨深履薄之懼,以冀免幹大戾。
荊七剛走,折差便送來一疊谘文,這是軍機處照例鈔送給各地督撫、將軍、都統的朝廷重要奏折。曾國藩小心打開,一共三份,他看著看著,心慌意亂,兩眼模糊起來,最後竟冷汗透濕,麵色發白,靠在椅背上,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了。原來,這是三個禦史的參折,全是對著他曾氏兄弟和湘軍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