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找我有何貴幹?”濃重的湘鄉官話寬厚洪亮,在大廳裏回響。
蕭孚泗、朱洪章、劉連捷、彭毓橘、朱品隆等人坐在那裏,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不敢先開口。蕭孚泗輕輕地推了一下彭毓橘,小聲說:“你是中堂的老表,你說吧!”彭毓橘見眾人都拿眼睛望著他,分明也是推他出頭的樣子。他想,看來義不容辭了,便正了正衣冠,站起來說:“中堂大人,眾位將軍在營房裏議論,說朝廷硬逼我們交銀子,其實又沒有,都不知如何辦才是,特來請示大人。”說完,偷偷地望了曾國藩一眼。隻見曾國藩兩隻榛色眸子正凝視著自己,就像兩把尖刀向心髒刺來。彭毓橘一陣恐懼,忙坐下來,心不停地跳。
“彭毓橘!”
彭毓橘見曾國藩叫他,下意識地站起來。
“你是怎麼想的呢?”彭毓橘一時答不上來,四下望著眾人,劉連捷對他努努嘴,示意他大膽說。
“大人,金陵城裏的確沒有金銀,眾位將軍從哪裏找得來?都想請大人給皇太後、皇上上個折子,免了這樁事算了。我也是這樣想的。”彭毓橘鼓起勇氣說完這番話後,覺得兩腿發軟,迫不及待地坐下來。
“都說金陵是長毛的小天堂,金銀如海,財貨如山,你們說什麼都沒有,皇太後、皇上會相信嗎?”曾國藩仍舊梳理他的胡須,語氣平緩。
“沒有就沒有,又變不出的!”劉連捷嘟嘟囔囔地說。
“莫把我們逼急了,狗急了還要跳牆哩!”朱洪章見曾國藩不作聲,話說得放肆了些。
“中堂大人!”蕭孚泗站起來大聲說。他已經偷運兩船財貨回湘鄉老家去了,倘若朝廷認真追查,不但這兩船財貨得不到,恐怕爵位也會注銷,他因此很著急,“據說富明阿奉僧王之命,過些日子就要到金陵來了,我們不能等著他胡來。”
“你說怎麼辦?”江寧將軍富明阿將來金陵視察滿城,此事曾國藩已有所風聞,也在擔心,他問蕭孚泗。
“封鎖十三門,不讓他進來!”蕭孚泗嚷起來。
“富明阿來金陵視察滿城,你不讓他進來,抗拒朝廷,豈不形同叛逆嗎?”曾國藩依舊平和地問。
“叛逆就叛逆!”彭毓橘見曾國藩一直沒有斥責他們,以為他心裏支持,膽子大了,“大人,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自古如此。無賴賭徒趙匡胤都能黃袍登基,大人功德巍巍,天下歸心,何不趁此機會,光複漢家河山!”
“放肆!”曾國藩氣得猛力拍打桌麵,大喊,“來人啦,給我把這個膽大包天的亂臣賊子抓起來!”
立時出來兩個親兵,彭毓橘昂首站起,讓親兵捆綁,不爭辯也不反抗。蕭孚泗用眼睛瞟了一下眾人,然後站起來,走到曾國藩座前,雙膝跪下,同來的其他將官也學樣跪下,一齊高喊:“請大人寬恕!”
“請九帥!”曾國藩大聲發令。一會兒,曾國荃匆匆趕來,見此情景大吃一驚,忙垂手站在大哥身旁問:“杏南犯了何罪?”
“沅甫,彭毓橘口出狂言,無父無君,你說該如何處置?”
“大哥!”曾國荃抬頭望了一眼彭毓橘,氣勢雄壯地說,“不要怪杏南,也不要怪諸位兄弟,都是我叫他們幹的。大哥??”
“不要說了!”曾國藩憤怒地揮手製止,“荊七,紙筆伺候!”
王荊七一手拿著筆硯,一手拿著一疊白紙出來。
“不對,換大筆,大紅硾箋!”
荊七進屋後再次出來了。曾國藩望著展開在桌麵上的紅底灑金雲紋硾箋,凝神良久,然後揮筆寫下一副聯語。寫完後把筆往硯台上一扔,目光威厲地向眾人環視一周,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曾國荃等人呆呆地或站或跪,直到聽不見腳步聲,才紛紛走到案桌邊,隻見硾箋上寫的是:“倚天照海花無數,流水高山心自知。”眾人有的歎息,有的咋舌,有的感動,有的木然,有的細細品味而頻頻頷首,有的發出冷笑而搖頭不止。曾國荃先是忿然,繼則凜然,終於頹然地吩咐親兵:“放掉彭藩台。”然後冷冷地對眾人說,“今天的事誰也不準說出去,倘若哪個走漏了半點風聲,九爺的刀要借他的血來磨洗!”
匕首和珊瑚樹打發了富明阿
富明阿說到就到了。原來,僧格林沁對曾國藩奏報已就地處決李秀成、洪仁達和金陵城裏無金銀兩件事甚為懷疑。他認為這是曾國藩在欺蒙朝廷,很有可能根本就沒有抓到李秀成,而金陵城裏的財產絕對是被他們兄弟及湘軍官勇們私吞了。他要富明阿借查看江寧滿城破毀情形為由,將這兩件事查個水落石出,狠狠地壓一下曾氏兄弟和湘軍的氣焰,為滿蒙旗兵出一口無名怨氣。
關於李秀成之事,曾國藩不在意。李秀成在押達二十天之久,見者甚多,還有洋人戈登可以作證。臨刑那天,沿途觀者亦在萬人以上,況且還有他寫的親筆供詞。富明阿再刁,這個事實他否定不了,而金陵城裏的財產一事,十之八九會出紕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