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眼看吉字營處於困境而不顧,沅甫,功要立,名要爭,但自古以來成大事者,半由人力,半由天命,你盡管好強有能力,但目前天命不順呀!”曾國藩見九弟高低不聽,不免焦慮起來,“瘟疫大作,全軍死了兩千多人,軍心大受挫折,這是天命不順的第一點;五路大軍開赴金陵,其他四路都不能順利進軍,這是天命不順的第二點;貞幹驟然去世,這是天命不順的第三點。有此三點,吉字營暫時必須撤。”
“大哥此話固然有理,但大哥平時也常對我們說,功可強成,名可強立,在人之努力耳。又說天下事有所逼有所激而成者居其半,眼下盡管時機不太有利,卻正是困知勉行的時候,要在逼和激中去做成事。我準備過幾天要杏南回湘鄉去再招三萬精壯勇丁來金陵,湘鄉沒有這麼多,就到寶慶府去招。有五萬人,我保證拿下金陵!”
曾國荃這番話,正是曾國藩過去所奉行的信條:越是艱難越要奮鬥。難道說,是自己年過半百、官居一品而滋生了官場暮氣嗎?或者是讓一時的困難嚇倒了嗎?曾國藩心裏很是讚賞九弟這種迎難而進的鬥誌,一時語塞,竟然不知用什麼話來回答才好。
“大哥,我還有許多話沒有對你說,你先聽我講講好嗎?”曾國荃給大哥泡了一碗清亮的碧螺春,雙手遞上來。
“我到金陵來,一是看看你的布置,二是來聽聽你的意見。你有什麼話,全部給大哥倒出來吧!”曾國藩喝了一口茶,催九弟說下去。
“大哥,依弟之見,我吉字大營隻要在雨花台穩紮下來,今後進入金陵的第一人,就必定是我而不是別人。”曾國荃如此自信的態度,如此肯定的語言,使得曾國藩對他的話格外重視起來。
“好哇!大哥巴不得如此。你且說說必定是你而不是別人的理由。”
“大哥,我是這樣看的。”曾國荃不慌不忙地將胸中的想法亮了出來,“長毛的實力不在金陵而在江蘇南部,即長毛所謂的蘇福省,以及浙江省。在這兩個地方和長毛周旋的李少荃和左季高,都是當今不可多得的人才,且二人都極為好強,又有洋人的支持,相信他們在這一年半載之間,就會將蘇南和浙江的局麵控製下來。如此,則金陵後院起火,糧餉不能接濟,援兵不能前來,城內必然混亂,金陵作為一座孤城,攻下隻在早晚了。我長期屯兵在此,誰敢再擅自兵臨城下,搶我的功勞?倘若我這時一撤兵,難保少荃或季高不乘虛派兵進來。對他們兩個人,大哥你都得存一點戒心。”
曾國荃的分析不是沒有道理的,曾國藩笑著說:“看來仗把你打得越來越精了。”
得到大哥的表揚,曾國荃的興頭更足了:“大哥,我還要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曾國荃的眼中流露出詭譎的神色,“這兩個月來,我派了一百多個聰明能幹的弟兄打進了金陵城內,要他們刺探情報,聯絡鄉紳,拉攏收買長毛中那些不很堅定的人,這方麵收獲不少。”
“沅甫,你這個點子想得好!”曾國藩十分讚賞,眼前的弟弟,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脾氣強硬、腦子不開竅的混小子,而是一名真正的大軍統帥了。往城裏派奸細,這一點連他自己都沒想到。
“有哪些收獲?”金陵城裏的消息,不僅對於曾國荃是重要的,對整個湘軍的統帥曾國藩來說更為重要。
“他們每天向我報告情況。據他們所提供的情報看來,長毛的敗局是必然的。他們的天王洪秀全自進金陵後,便一直在天王宮裏花天酒地、尋歡作樂,軍政大事一概不管,先是全部交付與楊秀清,後來又聽信於兩個異母兄長,現在又完全委托給他的族弟洪仁玕。”
“據說此人資曆很淺,不過學問還不錯。”曾國藩插話。
“是的。長毛將領們都不服他。他隻能紙上談兵,實際打仗則不行;搞了個什麼《資政新篇》,完全是一紙空文。長毛自內訌之後元氣大傷,洪酋作亂之初所宣揚的那一套人人平等,原來都是假的,長毛內部很多高級將領都看透了。長毛打仗,原先靠的是楊秀清、石達開,後來靠陳玉成、李秀成。”
“楊秀清、陳玉成已死了。前向孟蓉來信,說石達開已被他們逼得走投無路,成為甕中之鱉,現在隻剩下一個李秀成。這個人有頭腦,那年以偷襲杭州的花招破了江南大營,其用兵之乖巧令人佩服。”曾國荃談的這些情報並非什麼絕密消息,曾國藩早已掌握。
“李秀成是個人才,但洪酋不信任他。”
“是嗎?”這點使曾國藩感到意外,他一直以為李秀成是受著洪秀全絕對信賴的人物。
“自從那年內訌之後,洪酋便不再實心相信異姓人,後來韋俊投誠,更引起他對擁有重兵的異姓將領的不放心;且據城內來的消息說,在用兵打仗、用人行政等方麵,李秀成和洪酋有不少重大分歧。他在蘇州行使的一套,與洪酋的方針大有不同。隻是因為李秀成性格軟,常常對洪酋做些讓步,才保得分歧沒有表麵化。大哥,如果不派人打進城裏,我們如何會得到如此機密內情。”
“的確如此。”曾國藩點頭,“沅甫,今後有關長毛上層的一些重要消息,你要常常告訴我。”
“好是好,但大哥你要拿東西來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