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闓運縱談謀國大計,曾國藩以茶代墨,連書“狂妄,狂妄,狂妄”
胡林翼回到武昌後幾天便去世了。噩耗傳來,曾國藩哀傷不已,哭道:“潤芝赤心以憂國家,小心以事友生,苦心以護諸將,天下再難找這樣的好人了。”又親撰一挽聯:“逋寇在吳中,是先帝與藎臣臨終恨事;薦賢滿天下,願後人補我公未竟勳名。”派貞幹代表他帶著挽聯和奠金到武昌祭吊。
這時,駱秉章奉調督辦四川軍務。曾國藩去信,向他推薦劉蓉佐幕,並詳告劉蓉之才可勝封疆大任。又與官文合議,薦李續宜為鄂撫、毛鴻賓為湘撫。
這時楊載福由湖口來安慶哭臨,並與曾國藩道及“載福”二字犯了今上“載淳”的諱,擬改名嶽斌。又說鄧翼升本姓黃,幼年喪父,隨母改適鄧氏,遂從鄧姓,現已升至副將,例應複姓歸宗,請代向朝廷奏明。
曾國藩滿口答應:“改名嶽斌,是對皇上的尊崇;複姓歸宗,是對祖宗的孝敬,這都是大好事。尤其是鄧翼升的情況,湘勇中可能不少,要借此廣為宣傳,鼓勵大家都來積功受賞,像他那樣,由皇上親頒複姓歸宗,這樣的孝子賢孫幾多榮耀,幾多風光!”
不久,從熱河行宮陸續寄來上諭,嘉獎攻克安慶有功人員:曾國藩賞加太子少保銜;曾國荃加布政使銜,賞穿黃馬褂;曾貞幹免選本班,以同知直隸州盡先選用,並賞戴花翎;又諡曾國華為湣烈,以彰其為國捐軀的忠烈。國藩接旨又喜又懼,急速發密信至廬山,囑六弟千萬千萬不能下山。曾國藩注意到上諭一改過去成例,直呼湘勇為湘軍,這點尤使他欣喜。他想起過去在這件事上對王錱的指責,對左宗棠的規勸,覺得自己的謹慎穩重還是對的。今後可以堂而皇之地叫湘軍,而不擔心遭人譏責了!
三省巡撫的實授也下來了:皖撫彭玉麟、鄂撫李續宜、湘撫毛鴻賓,一概照曾國藩所薦允準。李、毛歡歡喜喜地上任了,唯獨彭玉麟堅辭不受。朝廷拿他沒辦法,隻得改授兵部右侍郎,調李續宜為皖撫,嚴樹森為鄂撫。
接著又運來一箱新主頒賞的大行皇帝的遺念衣物。曾國藩焚香頂禮,對著北邊跪拜後,命人將箱子打開。賞物包得很嚴實,外麵一層牛皮,牛皮拆開後,又是一層毛氈,毛氈拆開後,遺念衣物出來了:冠一頂,以上紅絲結頂;青狐胲袍一件;西洋精表一隻,玉扳指一件,上刻“嘉慶禦用”四字;淡黃東珠念珠一串;大小橘黃壽山印章石十枚,均注明係大行皇帝生前喜愛之物。曾國藩捧著這些遺念衣物,又大哭了一場。這是第二次得遺念物了,十二年前道光帝去世時,曾國藩以正二品侍郎身份領得一件春綢大衫。後來才知是件假的,真的早讓太監拿走,高價出賣了。這次遠在安慶,卻得到如此多如此貴重的真品,怎不令他感激涕零呢?對他家兄弟四人的嘉獎,三省巡撫完全照他的推薦任命以及這箱遺念衣物的頒賞,這三件事使曾國藩深深感到,鹹豐帝雖已大行,新主對自己依然眷顧甚隆,堅決地、毫不猶豫地拒絕胡、左、彭的試探,是非常正確的。皇家的天高地厚之恩,永遠不應該忘記!
“大人,王壬秋先生前來拜見。”荊七進來稟報。
“他怎麼到這裏來了?”曾國藩正想著時,王闓運已經進來了。
“幸會,幸會!”一別七年,王闓運顯得比過去成熟老練多了,倜儻不羈的性格中更增添幾分軒昂的氣概。這幾年,王闓運以“衣貂舉人”名揚京師。這裏有個故事,有次肅順上奏章,鹹豐帝看後問:“這篇奏章是誰寫的?”肅順答:“家中西席湖南舉人王闓運。”鹹豐帝又問:“此人為何不出仕?”肅順答:“此人非貂不仕。”鹹豐帝說:“可以衣貂。”當時規矩,二品以上的大員和翰林才可以穿貂皮衣。翰林品級雖不高,因為是天子門生,故也可以享受這種待遇。從那以後,別人就稱王闓運為“衣貂舉人”。
“湘軍攻克安慶,闓運特來向宮保和九帥賀喜。”王闓運仍像當年那樣,恭敬而又大方地笑著說。
“安慶雖光複,皇上卻龍馭上賓,這種時候,說什麼賀喜一類的話。”曾國藩和王闓運對麵而坐,將他仔細地看了一陣,“聽說你一直在肅中堂家當西席,為何有空到安慶來?”
“我離開肅中堂家有半年了,這一向一直在山東做客。”王闓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正色道,“大人,國家大亂在旦夕,闓運想求大人賜一良策以避風險。”
“壬秋此話從何說來?”曾國藩驚問。
“大人,不是晚生危言聳聽,朝廷早晚必有大動亂。”王闓運平平和和地說,“大人,有人上折,叫兩宮皇太後垂簾聽政,你知道嗎?”
曾國藩搖了搖頭。
“龍皞臣現尚在肅中堂家,離濟寧前,我收到他的信,信上說起此事。”王闓運拿出一封信來,雙手遞給曾國藩。龍皞臣信裏提到禦史董元醇上疏,建議皇太後垂簾聽政;還提到恭王赴熱河行宮吊喪,並說九月底大行皇帝梓宮回京等事。看來,局勢的確越來越複雜。曾國藩沉默了好長一陣子,才慢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話:“我朝無太後臨朝的先例。”
“正是大人所說的,不能行垂簾聽政。”王闓運一副正氣凜然的姿態,“縱觀史冊,凡女主臨朝,國必大亂,晚生所憂正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