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大變之中(3)(2 / 3)

這半年來,他覺得自己更為衰老了,衰老最明顯的標誌是目力更加減弱,讀書寫字不戴眼鏡就不行,右目時常發痛,他真擔心這隻眼睛不久會痛瞎掉。精力不濟,中午非得小睡片刻不可;到了傍晚,又得閉目在床上躺半個時辰,夜晚才能治事。尤其在癬疾發作時,整夜整夜睡不好,白天提不起精神來,倒不如真的去買一個妾來!但買一個好妾也不容易。

“不難!”彭玉麟見曾國藩鬆了口,很是高興,“滌丈,你要個什麼樣的妾,我去給你買來。”

“我這樣一個滿身癬疾的衰老頭,哪個年輕女子願意和我在一起。”曾國藩笑著說。

“什麼衰老頭,滌丈是當今第一號偉丈夫。哪個女子能被滌丈看中,真是她的福氣。你老說說條件看。”

“條件嘛!”曾國藩興奮起來,血湧湧的,頗有點“老夫聊發少年狂”的味道,“模樣兒隻要周正就行了,千萬不要太漂亮的,性情則一定要溫順平和,最好還得識幾個字,能幫我清點清點文牘。”

“好,我去細細訪求。你老說有要事跟我談,何事?”

“雪琴。”曾國藩望著彭玉麟,深情地說,“自鹹豐三年你辭別老母,屈從我創辦水師以來,和厚庵一起,把水師辦得有聲有色,功勳卓著,不是我當麵誇獎你,我朝兩百年來,還沒有這樣的水師,也沒有你和厚庵這樣的水師統領。”

“滌丈言重了,水師即算是有成績,也是你老之功,玉麟不過是你老帳下一名供驅使的校尉罷了。”

“你是大才,不能老為鄙人所屈。自翁同書革職以來,皖省巡撫之位空缺已久,現省城已下,宜早定主人,我擬向朝廷推薦你為皖撫,想你不會推辭。”

“玉麟深謝滌丈的器重,但皖撫一職,則萬萬不能接受。”彭玉麟的態度似無可商量的餘地,使曾國藩深為奇怪。

“雪琴,這又為什麼?厚庵和你一起辦水師,早已當了提督,連鄧翼升都已升了副將,你至今隻是個三品臬司,我心裏為你過意不去。”

“滌丈,玉麟不是熱衷祿利之徒,這點想必滌丈也知。”

“正因為你不慕祿利,我才薦你;倘若是熱衷鑽營之徒,我就不得薦你了。”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滌丈。滌丈知遇之恩,今生今世粉身碎骨難以報答。”彭玉麟激動而懇切地說,“我雖諸生出身,其實並無經緯之才,近十年來在江湖波濤中出沒,更把學業荒疏,把脾氣弄壞,把性情弄慵懶了。我隻能短衣芒鞋在船上奔波,耐不了大堂高座、簿書應酬的生涯。先前接受廣東按察使,是看在隻掛個名,現在要為皖撫,則不能掛名了。還有,”說到這裏,彭玉麟稍稍猶豫了一下,“這個世道太令我失望了,你老有依靠一二人做榜樣,移風易俗、陶鑄世人的宏願,我沒有這個想法。”

“你近來有什麼不愉快的事嗎?”曾國藩聽出彭玉麟話中有話。

“滌丈,你老聽說了嗎?何桂清就要無罪釋放了。”

“有這事?”曾國藩驚愕起來。

“大學士祁雋藻、彭蘊章聯絡十七名一、二品京官向皇上上書,說人才難得,請求寬免其罪,讓他戴罪立功。”

“豈有此理!”曾國藩憤怒地站起來。

“祁、彭兩個老頭子還向皇上密奏,說讓何桂清帶兩萬綠營去圍江寧,不能讓湘勇得了攻下賊巢的首功,否則,湘勇將不可駕馭。”

“祁雋藻為何總是這樣仇視我們湘勇呢?我跟他實在沒有個人恩怨呀!”曾國藩想起祁雋藻數次在皇上麵前進讒言的往事,心中又恨又怕。

“我們湘勇如此忠心耿耿地為皇上而與長毛血戰,卻要受到別人的猜疑;何桂清丟城失地,臨陣逃命,反而被稱為人才難得,且這些話出於所謂天下大老的兩個大學士之口,盡管大行皇帝可能沒有采納他們的建議,但已足使誌士灰心了。”彭玉麟兩隻手來回搓著,似乎要借此發泄胸中的積鬱,“滌丈,這樣賢愚不分、忠奸不辨的人把持朝政,我還去當什麼巡撫?我感大人的知遇之恩,盡忠竭力統率水師,協助大人攻下江寧。一旦江寧打下手,我就回我的渣江去,不管什麼官職我都不接受。”

“雪琴,祁中堂、彭中堂雖然糊塗,但朝政並不完全掌握在他們手中,且眼下大行皇帝遠行,新主施政,自有一番除舊布新。”

“新主隻有六歲,他曉得什麼!”彭玉麟冷笑一聲,壓低聲音說,“滌丈,湘勇水陸軍威大振,今又攻克安慶,全國軍民莫不仰服。大丈夫當意氣縱橫,不可仰他人鼻息。今東南半壁無主,滌丈豈有意乎?”不待曾國藩回答,彭玉麟又說,“倘若滌丈有此心意,玉麟和全體水師願效犬馬之勞,雖赴湯蹈火,亦心甘情願!”

如果說胡林翼、左宗棠尚隻是試探的話,彭玉麟則是明目張膽地煽動。這種赤裸裸地犯上作亂的話,若不是骨肉之親、生死之交,誰敢說出口?彭玉麟是把自己的一顆心剖了出來,捧給你啊!曾國藩本想親切熱烈地擁抱彭玉麟,但理智使他清醒。他隻是用深沉的目光緊緊地盯著這位肝膽之友,麵無表情、平平淡淡地說:“雪琴,你不要拿這種話來試探我!安徽巡撫一職,我明日就拜折推薦,請你不要再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