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總督兩江(3)(3 / 3)

“這有可能。”曾國藩點點頭,“據說石逆大不同其他人,不但會打仗,也會寫詩。聽人說石逆那年在九江潯陽樓上,即興題了一首詩。就詩而論,寫得不壞。”

“石逆的詩是如何寫的?”康福好奇地問。

曾國藩想了想,把石達開的題詩背了出來:“揚鞭慷慨蒞中原,不為仇讎不為恩。隻覺蒼天方憒憒,要憑赤手拯元元。三年攬轡悲羸馬,萬眾梯山似病猿。妖氛掃時寰宇靖,人間從此無啼痕!”

“口氣倒不小!”康福微笑著,一瞬間,腦子裏出現了弟弟康祿。他現在哪裏?會不會跟石達開進了四川?

“說實在話,此人也是個人才,可惜做了賊首。”曾國藩從心底裏為石達開惋惜,“那麼第二個呢?”

“第二個便要數韋俊了。”

“韋俊也會下圍棋?”曾國藩似乎突然想起什麼,大為驚喜。

“是的,僅次於石逆,在長毛中坐第二把交椅。”

“好,好!”曾國藩習慣地用手梳理著胸前的長須,兩眼凝視著前方,弄得康福莫名其妙,“價人,你和韋俊去下兩盤如何?”

“和韋俊去下?”康福愈發摸不著頭腦了。

“是的,你去下贏他!把楊國棟找來,你們一起去。”

康福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紋枰對弈,康福贏了韋俊

五更未到,韋俊就醒了。近一個多月來,他常常都這樣,每到這時,他心裏就生發出隱隱痛楚。四年前,天京內訌,韋俊的二哥北王韋昌輝慘遭殺戮,韋俊在武昌城裏嚇得心驚肉跳,常覺不測之禍就要降臨頭上。幸虧他與翼王石達開很要好,翼王後來入京主持朝政,在天王麵前竭力稱讚韋俊能征慣戰,功勞赫赫,又暗地叫韋俊上一道奏章給天王,表示堅決擁護天王誅殺韋昌輝,誓死效忠天王,又將三歲的兒子送到天京做人質。這樣才取得天王的信任,不再株連到他的頭上。韋俊終於安下心來。去年天王重新調整軍事領導集團,任命他為左軍主將。韋俊感激天王對他的信任,要從心底深處抹掉韋氏家族不幸的往事,全力去爭取自己今後的前程。但今年來,許多事情使韋俊又陷於憂慮之中。先是五軍主將中的其他四人,一個接一個地封王。中軍主將蒙得恩是天王最寵信的人,在朝廷中扶持朝綱,封讚王,他不能說什麼。陳玉成、李秀成戰功卓著,全軍敬佩,封英王、忠王,韋俊也沒有意見。但李世賢參加起義時,不過才十來歲的娃娃,這些年戰功平平,封右軍主將猶不夠格,現在居然也封侍王了。而他,始終隻是一個“義”。論功勞,別的不說,單是兩次下武昌的功勳,就讓李世賢遠遠不及;論資曆,癸好三年,韋俊就受封國宗爺,賞穿黃袍,而李世賢隻是一個普通聖兵。李世賢憑什麼封王?難道因為他是李秀成的堂弟;而自己不能封王,是否也因為是韋昌輝的胞弟?想到這裏,韋俊渾身發冷,感到前途一片陰暗。最近,從天京傳來消息,說天王族弟幹王洪仁玕要追究他丙辰六年丟失武昌的責任,擬撤銷他左軍主將之職,召回天京。韋俊心裏想,自己在天王心目中尚有點地位,憑借的就是手下八千子弟兵,倘若召回天京,離開了弟兄們,則如同魚兒離開了水,成為別人砧板上的菜了。江南大營的潰敗不僅沒有給韋俊帶來歡喜,反而使他又增一分恐懼。戰事不利,天王要用他,一時還不會下手;打了勝仗,力量雄厚,就會想到要剪除異己了。丙辰六年的內訌,不正是發生在踏破江南大營之後嗎?他天天忐忑不安,也曾暗暗想過,大丈夫豈能眼看著人為刀俎,己為魚肉,而不思動作?但如何動作?學當今的翼王出走邊徼,還是學前明的闖王遁入空門?他覺得都不好。天已放亮了,韋俊仍然心煩意亂。他起床,推開窗門。正是暮春季節,長江南岸的池州府草長鶯飛,春意盎然。他想城外的春意必然會更濃,於是叫起侄兒韋以德,帶著幾個親兵,背上弓箭,跨上戰馬,悄悄地出了城門。

果然是一派江南好春光:清溪河碧波蕩漾,兩岸楊柳葉暗,桃李花明,黃鸝歡啼,紫燕輕飛,江風陣陣,吹麵不寒,細雨飄飄,沾衣欲濕。韋俊一時興起,揚起馬鞭子,那馬飛也似的奔跑起來,穿過清溪鎮,跨過五溪橋,不知不覺地進入了九華山地麵。近看濃綠撲麵,遙望山峰鬱鬱蒼蒼,韋俊連日來的積鬱頓時散去,興致極高地與侄兒打起獵來。韋俊箭法好,坐下又是千裏挑一的神駒,凡在他的射程內的飛禽走獸,幾乎沒有僥幸逃脫的。午後,親兵的馬背上載滿了羚羊獐兔,喜氣洋洋地往回轉。

一陣急馳過後,韋俊回首看九華山已在朦朧之中,忽然想起了唐代大詩人王維的名作,遂在馬背上高聲吟誦起來:“風高角弓勁,將軍獵渭城。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才過新豐市,忽到細柳營。回看射雕處,千裏暮雲平。”韋俊覺得,此刻的自己,正是王維筆下的那個將軍,不禁感歎起來:人生有此一日之樂,即不枉活在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