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進軍皖中(8)(3 / 3)

曾國藩覽畢微微一笑,對於這個年家子,他是再了解不過了。

道光二十五年,李鴻章遵父命晉京,投奔曾國藩門下,拜他為師。曾國藩見李鴻章長得身材修長,五官俊美,言談文雅,舉止倜儻,心中甚是高興,更兼李鴻章有人所不及的乖覺,過目不忘的記性,深為曾國藩所賞識。道光二十七年,李鴻章與郭嵩燾一起中進士,入詞館,時年二十五歲。真個是少年高第,春風得意。曾國藩將他、郭嵩燾及同年入翰苑的陳鼐、帥遠燡視為丁未年四君子。但李鴻章心氣高傲,性格疏懶,為人不夠實在,細節上不大檢點,這些方麵,與曾國藩脾性不合。李文安曾給曾國藩講過他兒子小時候的一個故事。

李家以前養過一缸好金魚。李文安一日偶與家人戲言,如今年金魚產子多,則門徒中進學的多。後果然這一年產子很多,李文安扳著指頭,數著這個可進學,那個可進學,又說長子瀚章今年也可進學。第二天,一缸金魚全部死盡。文安奇怪,問家人,鴻章坦然承認。文安問何以害魚。鴻章說:“這麼多人進學,唯獨我不進,此魚不可留。”文安笑道:“你今年隻有十一歲,怎能進學?”鴻章不語。李文安從這件事上,知兒子雖心高誌大,但胸襟未免太狹窄,手段也太刻毒了。

這幾年李鴻章在安徽打勝仗少,打敗仗多,曾國藩也知道些。他甚至還聽到過有人以“翰林變綠林”的刻薄話來挖苦李鴻章。曾國藩將來信鎖進櫃子,既不複函,也不派人傳話,他有意要挫挫這個高足的鋒芒。

十天過去了,沒有動靜,曾國藩派人悄悄地到建昌旅館查看。回報說,李鴻章在旅館讀書寫字。又過十天,曾國藩再派人去窺視李鴻章。回報說,李鴻章仍在讀書寫字,並無回安徽的表示。當天,曾國藩傳令叫李鴻章來軍營相見。

李鴻章一進軍營,便急趨向前,走到曾國藩身邊,行門生叩拜大禮。曾國藩凝然端坐,並不起身,待李鴻章行完禮,才招呼他坐下。六年多不見了,李鴻章已步入中年,戰火奔波,使他麵色黧黑,而腰板卻顯得比過去在書齋時硬朗多了。近來常感右目癢痛、精力不支的曾國藩,看到眼前這個踔厲風發的門生,又是喜歡,又是羨慕。

“少荃,這些年來你幹了不少大事,人也發福了,官也做大了,現在是道員銜,還是按察使銜?”曾國藩充當過多次鄉試主考和會試閱卷大臣,且詩文為一時之冠,故而門生甚多,但真正經他指教過的受業生,僅李鴻章一人。對李鴻章,他有一種父兄對子弟的情感,早就盼望李鴻章來了,但直到在安徽混不下去了才來投靠,曾國藩心裏不太滿意,二十天不理不問,也含有這層原因。

“恩師取笑了!門生早就想投奔恩師帳下,並托家兄轉達過此意,怎奈福中丞執意挽留。福中丞是門生的座師,門生亦不好強違。這次我不管他肯不肯,下決心離開了他,追隨恩師左右。門生雖蒙聖恩賞加按察使銜,但在恩師麵前,門生永遠隻是個小學生。”

李鴻章的話提醒了曾國藩。的確,李瀚章曾跟他說起過老二要投奔的事,且二十天未見,李鴻章不以冷落為意,仍這樣謙恭有禮,恍如十多年前碾兒胡同裏的恂恂學子。曾國藩心中的一絲不快消失了。

“少荃,此間局麵狹窄,恐艨艟巨艦,非潺潺淺瀨所能容。你既與勝保不和,何不回翰林院供職去?”曾國藩望著李鴻章笑著,三角眼裏射出的是慈愛的光芒。

“恩師,”李鴻章認真地說,“你老從來教導門生,男兒立身,不在高官厚祿,更不應貪圖個人享受,當為君分憂,為國出力。目前逆賊肆虐,四海鼎沸,門生豈能違背恩師教導,視國難民危不顧,而回翰苑享清福呢?”

真是本性難移。多年的挫折,並沒有打磨掉他的棱角,說起話來,仍是這般大言犖犖,但曾國藩喜歡聽。他心裏暗暗讚許,臉上卻無特別的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