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進軍皖中(7)(2 / 3)

十天過後,派到三河陣地上查訪屍體的勇丁回來報告,李續賓的遺體已找到,將由安徽巡撫翁同書出麵隆重禮葬,曾國華的遺體一直未見。陣地上的無頭屍身成百上千,估計曾國華是被砍頭致死。又過了十多天,武昌、湘鄉、長沙、壽州,各處信件先後來到,均未見曾國華的蹤跡,曾國藩認定六弟已死無疑。

這一天,他鄭重其事地給朝廷上折,詳奏曾國華自鹹豐四年帶勇以來所立下的樁樁功勞,以及這次殉國的悲壯。拜折之後,又給在家的四弟、滿弟寫了一封信,要他們安慰叔父及溫甫妻妾;並再三指出,這種時候,全家務必要比往日更和睦親熱,又檢討自己在家時脾氣不好,兄弟不和,今後要引以為戒。又叫他們去查看父母墳塋,是不是被人挖動了,泄漏了氣運。半個月後,朝廷發來上諭,追贈候選同知曾國華為道員,從優議恤,加恩賞給其父曾驥雲從二品封典,鹹豐帝還親書“一門忠義”四字,以示格外褒獎。

曾國藩接到這道上諭,甚感寬慰,立即派專人將皇上禦筆送回荷葉塘,要家中把“一門忠義”四字製成金匾,高懸在黃金堂上,以此曠代之榮上慰父母在天之靈,下勵兒孫忠君之心。至於賞給叔父從二品封典一事,卻把曾國藩弄得哭笑不得。早在道光三十年,曾國藩在侍郎任內曾邀封叔父從一品封典,不想八年後反倒來個從二品封典。曾國藩心中暗暗埋怨禮部官員糊塗馬虎,連隨手查查的事都懶得一為,現在弄得他左右為難,受亦不是,不受亦不是。曾國藩為此很費了一番思考。他在仔細斟酌之後,給皇上上了一道謝恩折,先將曆次封典之事的過程敘說一通,然後寫上:“誥軸則祗領新綸,謹拜此日九重之命;頂戴則仍從舊秩,不忘昔年兩次之恩。唯是降挹稠迭,報稱尤難。臣唯有竭盡愚忠,代臣弟彌未竟之憾,代臣叔抒向日之忱,以期仰答高厚於萬一。”

不久,滿弟國葆受叔父之命來到建昌,代兄帶勇。曾國藩著實勉勵一番,撥五百勇丁讓他統領,又給他改名貞幹,字子恒,意為吸取靖港之敗的教訓,為人辦事,忠貞有恒。

這天半夜,曾國藩在燈下再次修改近日寫成的《母弟溫甫哀詞》。他哀憫六弟滿腹才華,卻功名不遂,正要憑借軍功出人頭地之時,卻又兵敗身死,真可謂命運乖舛;又憐憫風燭殘年的叔父,叔父因無子才過繼六弟,誰料繼子又不得永年,老而喪子,是人生的大不幸;繼而又憐憫已成孤兒的侄子。小小年紀,便從此永遠失去了父親,心靈要承受多大的痛苦!作為大伯,曾國藩決定,今後將由自己承擔起對這個侄子的撫養教育之責,讓他如同紀澤、紀鴻一樣地得到慈愛溫暖,長大成人,繼承叔父一房的香火。曾國藩就這樣邊想邊改,時常停筆凝思,望著跳躍著的燭火出神。

“大哥,快開門!”急促的聲音,驚得曾國藩回過神來。這是貞幹在外麵喊。

曾國藩打開門,貞幹急忙閃進屋,身後還跟了一個人。

“大哥,你看誰來了?”貞幹有意輕聲地說,但語氣中的興奮之情顯然壓抑不住。

昏暗的燭光中,曾國藩見來人衣衫破損、麵容憔悴。看著看著,他不覺驚呆了:這不是自己刻骨思念的六弟溫甫嗎?他不敢相信,溫甫失蹤一個多月了,賓字營、華字營全軍覆沒,統領李續賓已死,高級將領無一人生還,全軍副統領、華字營營官今夜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裏?曾國藩拿起蠟燭,走到那人身邊。他把燭火舉高,照著那人的麵孔,仔仔細細地審看著。不錯,這人的確是他的胞弟曾國華!

“你是溫甫?”盡管這樣,他仍帶著懷疑的口氣問。

“大哥,是我呀!”曾國華見大哥終於認出了他,不禁悲喜交集,雙手抱著大哥的肩膀,眼淚大把大把地流了下來。

千真萬確是自己的親兄弟活生生地站在麵前,一刹那間,曾國藩心裏充滿著巨大的喜悅:六弟沒有死!叔父抹去了喪子之痛,侄兒免去了孤兒之悲,這真是曾氏一門中的大喜大慶!

“快坐,快坐下,溫甫,你受苦了。”

曾國藩雙手扶著弟弟坐下,兩眼濕潤潤的。死裏逃生的曾國華見大哥這種手足真情,心裏感動極了:“大哥,這一個多月來,我想死了你和老滿!”

“我們也很想念你!”曾國藩真誠地說,並親手給弟弟端來一杯熱茶,又轉臉問滿弟,“貞幹,你是在哪裏找到溫甫的?”

貞幹高興地回答:“今日黃昏時,我從鎮上回營,路過一座作廢的磚窯,忽然聽見有人輕輕地叫我的名字。進去一看,原來是六哥在那裏。我又驚又喜。六哥當即要我帶他來見大哥,我說現在不能去,半夜時我再帶你去。”

“做得對。”對滿弟的老成,曾國藩甚是滿意,他轉問六弟,“溫甫,三河之戰已經一個多月了,你為何這時才露麵,害得全家著急,都以為你死了。你這一個多月來在哪些地方?”

“那天半夜,大霧彌漫,長毛前來劫營,我寡不敵眾,正擬自裁殉國,突然被一長毛從背後打掉手中的刀,給他們捉住了。”曾國華不敢講出在寡婦家被抓的真相,編造了這套謊言,“長毛不知我的身份,把我關進一家農戶的廚房裏,又去忙著抓別的人,不再管我了。我靠著磨盤上下用力擦,將繩子擦斷,偷偷地逃了出來。沿途打聽到大哥在江西建昌府,就徑直向這裏奔來,途中又不幸病倒。就這樣邊走邊停,挨過了一個多月。”這幾句倒是實情。他說罷,將一杯茶一飲而盡,那樣子,的確是病羸饑渴。曾國藩聽完六弟的敘說,心中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