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江西受困(8)(3 / 3)

“旁觀者清。我哪些地方做得不對,你就直言不諱吧!”曾國藩已感受到郭嵩燾的一片真心。

“第一,要聯絡好地方文武,不要總是站在與他們為敵的地位,當妥協處則妥協。常言說得好,強龍不壓地頭蛇。第二,越俎代庖之事不能再做,費力不討好,反招怨敵。第三,要利用綠營的力量,不要再單槍匹馬地幹。若做到這三點,許多事情會辦得好些。”

“筠仙,你這三點的確是金玉良言。今後是要按你的意見辦,否則弄得焦頭爛額,最後還是一事無成。”曾國藩說到這裏,想起江西局麵的困危,眼眶潮潤了。

第二天,曾國藩請來劉蓉,一同為郭嵩燾送行。曾國藩拿出一幅字來,對郭嵩燾說:“賢弟要走了,我無物可贈,心緒煩亂,亦無佳作,現錄十六年前舊作,權當為賢弟送別。”

郭嵩燾接過來看時,寫的是四首七律,題作《寄郭筠仙之浙江四首》:

其一

一病多勞勤護持,嗟君此別太匆匆。二三知己天涯隔,強半光陰道路中。

兔走會須營窟穴,鴻飛原不計西東。讀書識字為何益?贏得行蹤似轉蓬。

其二

碣石逶迤起陣雲,樓船羽檄日紛紛。螳螂竟欲當車轍,髖髀安能抗斧斤?

但解終童陳策略,已聞王歙立功勳。如今旅夢應安穩,早絕天驕蕩海氛。

其三

無窮誌願付因循,彈指人間三十春。一局楸枰虞變幻,百圍梁棟藉輪囷。

蒼茫獨立時懷古,艱苦新嚐識保身。自愧太倉糜好爵,故交數輩向清貧。

其四

向晚嚴霜破屋寒,娟娟纖月倚簷端。自翻行篋殷勤覓,苦索家書展轉看。

宦海情懷蟬翼薄,離人心緒繭絲團。更憐吳會飄零客,紙帳孤燈坐夜闌。

錄道光二十年舊作為郭筠仙送行,鹹豐六年冬於南康軍營

郭嵩燾接過這幅字,看著上麵剛勁挺拔的字跡,往事浮上心頭。那是曾國藩大病初愈時,郭嵩燾應浙江學政羅文俊之聘離京入浙,也似今日,曾國藩在寓所為他置酒餞行,後來又將這四首詩寫在信裏寄給他。郭嵩燾想:滌生今日把這四首詩重新抄給我,是不是暗責我在困難時離他而去呢?他心裏懷著一絲歉意。

“滌生,我到京城住兩年就回來。”似乎是為了表示自己的慚愧,郭嵩燾說出這句言不由衷的話。

“筠仙,你的性格才情,宜在翰苑,而不宜在軍旅。你回京是件好事,今後若不是別有緣故,也不必再到軍中來。你為我在京聯絡京官感情,了解朝中大事,勤寫信來,就是幫我大忙了,或許比在軍中起的作用還大。”

劉蓉說:“剛才滌生提起聯絡京官感情,了解朝中大事,倒使我想起一件事,不知二位知道不?”

“什麼事?”曾國藩心中有一種莫名的不祥預感。

“前幾天,文中丞府裏的袁巡捕到南康來清點湘勇在營人數。”

“文俊又不按人頭發餉銀,他憑什麼來管我的人多人少?”曾國藩打斷劉蓉的話。

“袁巡捕說,大軍在江西,地方招待不好,文中丞準備給兄弟們發點禮,故來點一下人數。”

“這裏頭有蹊蹺。”郭嵩燾說。

“我也覺得不大對頭。袁巡捕又說不必跟曾侍郎說了,我便更加懷疑。於是留下他,客客氣氣地請他吃飯,乘他酒酣耳熱之時,我拿出一副象牙骨牌送給他。”

“你哪來的這種東西。”劉蓉一向規矩嚴謹,從不涉牌賭,曾國藩對他有骨牌感到奇怪。

“我哪裏有這種東西?”劉蓉笑著說,“這是春霆的戰利品,他要我給他保管,說金銀丟了不要緊,這東西不能丟,放在我這裏保險。”

“春霆就是愛賭愛喝酒,終究不是將帥之才。”郭嵩燾一向不喜歡粗野的鮑超。

“我把這副象牙骨牌送給袁巡捕,他高興極了。”劉蓉不想議論鮑超,接著說,“我乘勢問他,省城近日對曾侍郎和湘勇有些什麼看法。姓袁的附在我耳邊悄悄說,‘我前天聽文中丞和德音杭布在議論曾侍郎。’”

曾國藩兩眼盯著劉蓉那張已變粗黑的臉,心中有點七上八下。

“姓袁的講,德音杭布說,壽陽相國跟皇上提過,曾某人在江西一無成就,但勇丁卻不斷增加,現在又叫一個弟弟招募幾千兵到江西來了。一家三人都帶兵,而且都集中在江西,這可不是一件好事呀!”

曾國藩聽到這裏,心裏一陣恐慌,手心滲出冷汗。

“又是那個祁老頭子在使壞,早就該致仕了,卻總這樣戀棧,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郭嵩燾很憤怒。曾國藩兩條掃帚眉鎖成一條線,三角眼黯淡無光,嘴唇緊閉。

“姓袁的講,文中丞聽後說,‘壽陽相國老成謀國,所慮的是。’文中丞還說,姓曾的剛愎冷酷,不能相處,陳子皋是他的同鄉同年,軍餉撥慢點,就下此毒手。跟此人共事,得處處提防,並要德音杭布注意點。德音杭布說姓曾的城府深,心思摸不到。我當時聽到這些胡說八道,直氣得發抖。心想,這分明是文俊、德音杭布和祁雋藻上下串通一氣,在算計我們。一旦有個風吹草動,他們就會第一個彈劾。”

“這一夥魑魅!”郭嵩燾罵道。

屋子裏的空氣頓時緊張起來。良久,曾國藩長歎一口氣,無力地說:“夕陽亭事,不久就會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