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清早,曾國藩便帶著一批高級將官和幕僚,騎馬離南康赴竹林店。曾國藩在塔齊布的靈柩邊飲泣不已,親自指揮,在靈堂兩側掛上昨夜寫就的一副挽聯:“大勇卻慈祥,論古略同曹武惠;至誠相許與,有章曾薦郭汾陽。”又吩咐從湘勇內銀錢所拿出兩千兩銀子,先行派專人送給塔齊布的老母,又派副將玉山帶三百弁兵護送塔齊布的靈柩至南昌,在南昌公祭之後,再由守備長春護送回原籍;又親自給朝廷擬折,奏明塔齊布創建湘勇、屢獲戰功的勳績,並請在長沙為其建專祠。塔齊布遺言,薦周鳳山統帶駐紮竹林店的五千人馬。曾國藩認為綠營出身的周鳳山擔不起這個重任,出於對塔齊布的感情,也按他的遺言辦了。曾國藩對塔齊布的喪事料理得如此周到細致,對其身後倍加尊崇褒獎,使湘勇將官勇丁都十分感動。
曾國藩回南康不久,江西官場發生大的變化。鹹豐帝接受曾國藩的參劾,罷免巡撫陳啟邁和臬司惲光宸的官職,將原湖北藩司文俊升為江西巡撫,原吉南贛道周玉衡升為臬司,陸元烺依舊當他的藩司不變。文俊是個旗人,老於官場,深通世故。他一上任,便親到南康拜訪曾國藩,邀他搬到南昌去住。曾國藩謝絕了,文俊心中不悅。不久,他便看出曾國藩身邊的幕僚,唯德音杭布與眾不同。憑著他的官場經驗和旗人特有的嗅覺,知道此人來頭非比一般,便傾力結交,和德音杭布認了世誼,往來密切。周玉衡本是陳啟邁的親信,他對陳、惲的被罷感到委屈,不過一則懾於朝廷對曾國藩的倚重,二則自己也是靠了這次變故才獲得遷升的機會,便也不言語。文俊不敢像陳啟邁那樣,與曾國藩明目張膽地對立,但也不甘心江西白花花的銀子都落到湘勇的手中,他在湘勇還沒來得及設卡的地方,全都設上厘卡,在湘勇設卡的地方也加卡,把湘勇的厘稅奪走了一半以上,百姓則更苦不堪言。江西官場從司道到府縣,都對曾國藩打長毛無功、收厘金起勁的做法不滿,不少府縣暗中慫恿人毆打湘勇卡丁,以便擠走他們,讓自己的厘卡獨霸地盤。湘勇厘卡的訴苦書一封封報到南康,曾國藩對此毫無辦法。
太平軍方麵,石達開率主力進入湖北戰場,在鄂東、鄂南一帶接連收複好幾座城池。林啟容、白暉懷依然分別駐紮九江、湖口,周國虞駐梅家洲,羅大綱駐小池口,均按翼王的部署,暫按兵不動。江西戰事出現相對平靜。
這一天,羅澤南單騎匹馬,從義寧趕到南康。曾國藩很覺奇怪,問:“羅山來南康何事?”
“有大事相商。”坐定後,羅澤南對曾國藩說,“江西軍事寧靜,早晚必有大戰爆發。”
“你看出什麼啦?”
“石逆統兵進湖北,意在鞏固武昌,鞏固武昌的目的,又在於保證長江水道的通暢,一旦武昌鞏固,就會卷土重來江西。那時,其挾湖北取勝之餘威,與屯兵休養之九江、湖口逆賊聯合,必與我軍有一番惡鬥。”
曾國藩眼睛頓時明亮起來,說:“羅山顧慮的是。”
“若賊不能固武昌,則無暇來江西,故依澤南看來,一定要與石逆拚力爭武昌。”
羅澤南見曾國藩點頭,便侃侃而談:“長江要害凡四處。一曰荊州,西連巴、蜀,南並常、澧,自古以為重鎮;一曰嶽州,湖南之門戶也;一曰武昌,江漢之水所由合,四衝爭戰之地,東南數省之關鍵所在;一曰九江,江西之門戶。此四處,皆賊與我死力相爭之地。今九江與賊相持,而賊又上據武昌,長江四處要害已失兩處。欲製九江之命,必由武昌而下,欲破武昌,必由崇、通而入。今潤芝軍駐麻城、黃安一帶,鶴人兵在黃陂、孝感,均未製賊之要害。依我之見,須由江西增援勁旅,從崇陽、通城進入湖北,配合潤芝、鶴人三路夾擊,則武昌可複。而江西境內亦同時攻九江、湖口,大局庶有轉機。若不主動出擊,待石逆從湖北回師,則江西勢更危迫。”
說罷,兩隻戴著墨鏡的眼睛緊緊盯著曾國藩。曾國藩暗思,羅澤南的這番話不錯,但眼下江西能調得出人馬嗎?
“仁兄說得有理,但哪有人進湖北呢?”
羅澤南立刻接話:“這就是我到南康來與你相商的大事。我思來想去,當前唯有我率領在義寧的三千人馬去才行。”
“你去?”曾國藩驚訝地說,“塔智亭剛去世,周鳳山實際上統不了九江軍。次青平江勇隻兩千人,溫甫的那幾營才募集不久,不能挑大梁,江西靠的正是仁兄的這支人馬。仁兄若率之入鄂,江西的力量不要說再打九江、湖口,就是應付長毛,亦感費力了。你不能去,實在要去,次青帶平江勇去吧!”
“滌生,若真的要早日收複武昌,就不能讓次青去。倘若次青敗在石逆之手,反而增加逆賊的氣焰。我還有一個顧慮,不知你想到沒有?”
“你是怕潤芝、鶴人不是石逆的對手?”
“不是。潤芝富有謀略,鶴人亦勇猛善戰,估計石逆亦難輕易取勝。我是想,石逆兵力已到鹹寧、蒲圻,他們很可能會再犯湖南。”
羅澤南看到曾國藩手中的茶杯微微動了一下。
“滌生,若石逆再犯湖南,季高、璞山匆忙之間,勢必難以堵住。這批無父無君的匪盜,什麼事幹不出?湘勇這兩年和他們結下了血海深仇,他們會饒得過將士們家中的親人嗎?”
曾國藩心裏打了一個冷戰。石達開進湖南,第一個要攻打的必是荷葉塘,第一批要殺的必是自己的老父稚子,第一批要刨的必是自己的祖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