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朕聞你的書房名為‘求闕齋’,是何意?”一次侍講完畢,道光帝問曾國藩。
曾國藩答:“臣今年三十七歲,上有祖父母、父母椿萱重慶,下有弟妹、妻兒俱全,臣又荷蒙皇恩,供職翰苑。臣思自身是何等愚賤之輩,居然能享此罕見天倫之樂。此生足矣,夫複何求!遂自命書房曰‘求闕齋’,取求全於堂上,而求闕於己身之意也。”
道光帝聽畢,頻頻頷首。道光帝是個極重天倫的人。他沒有想到在自己身邊的四品銜臣僚中,尚有祖父母、父母、弟妹妻子一應俱全的福人。他為此深感欣慰,以為是自己的仁德感召天地,降此福人。道光帝已經六十多歲了,他近來考慮得最多的是自己百年以後的事。道光帝有九個阿哥,大阿哥早年夭亡,七、八、九阿哥均年幼,二、三、四、五、六阿哥中唯有四阿哥奕詝、六阿哥奕訢最得他的歡喜。奕詝平實,奕訢聰敏,誰來繼承大統呢?他想了一個點子。正是春暖花開時,道光帝前一天下詔:明日到南苑射獵,能去的阿哥都隨侍。奕詝連夜為此事請教師傅杜受田,杜受田仔細考慮後,教給奕詝一個計策。第二天傍晚收獵時,道光帝叫各位阿哥自報獵獲數目。奕訢所獲最多,奕詝一矢未發。道光帝奇怪,奕詝奏道:“時方仲春,鳥獸孳育,兒臣不忍傷生以幹天和。”道光帝聽後大喜:“吾兒此語,真帝者之言。”當即思立奕詝為太子。不過,道光帝也清楚,奕詝到底才具平平,且過於仁柔,必定要破格簡拔幾個品行端方、誠實可靠又有才學的人來輔佐他。道光帝想:曾國藩尚隻有三十七歲,與其說是天賜予我以福臣,不如說是天賜奕詝以福臣!望著跪在腳下的曾國藩,道光帝輕輕地說:“曾國藩,你明日一早到養性殿來,朕有話要跟你說。”
第二天一早,曾國藩來到養性殿。養性殿是皇宮收藏前代名人字畫的宮殿,皇帝接見臣下,一般不在這裏。守殿的大太監名叫過業大,人稱大公公。國藩與大公公打聲招呼後,便端坐在養性殿候駕。一坐整整兩個時辰,時至正午,尚不見召,國藩心中犯疑,請大公公打聽。一會兒,大公公告訴他:皇上今天不來了,明天在養心殿召見。
曾國藩是個心細的人,他回到家裏,越想此事越蹊蹺。在翰林院當差七年了,受皇上召見也有好幾次,從來沒有遇過這樣的情況,也沒有聽說過有這樣的事。他趕緊套上馬車,去見恩師穆彰阿,請教此中原委。穆彰阿也覺得奇怪,詳細詢問事情的前前後後,和闐玉球在手中滾過百把圈後,他明白了。穆彰阿立即叫仆人帶上三百兩銀子去找大公公,要大公公將養性殿內的陳設,尤其是四壁懸掛的字畫,一幅不漏、一字不漏地抄出。夜間,大公公送來抄單。穆彰阿要曾國藩讀熟記住。
翌日,道光帝在養心殿東閣召見曾國藩。
“朕昨日有事耽擱了,卿在養性殿坐了很長時間,殿裏的字畫都看到了嗎?”
穆彰阿真是神機妙算!倘若不是背熟了大公公的抄單,曾國藩如何能講清殿內四壁所懸掛的眾多字畫。
“臣昨日在養性殿候駕時,略為瀏覽了一下。”
“都有哪些?”
“臣記得殿東壁掛的是隋代展子虔的《遊春圖》、唐閻立本的《步輦圖》、五代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西壁上掛的是唐韓滉的《五牛圖》、宋郭熙的《窠石平遠圖》、李公麟的《臨韋偃牧放圖》、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南壁上掛的是顏、柳、歐、蘇、黃、米、蔡及趙孟頫、董其昌、沈周、文征明、唐寅、仇英、徐渭、朱耷、華岩等名家的法書。北壁上供奉的乾隆爺大閱圖,是臣最仰慕的。皇爺騎在赤白兩色馬上,身著戎裝,右手握弓,左手挈韁,雄姿英發,真天神下凡,前代帝王無一人可及!尤其是乾隆爺禦筆親題的那首五律更是氣魄豪邁,絕不是唐宋間那些文人騷客的筆墨所可比擬的。”
“卿可曾背誦得出?”道光帝對曾國藩的對答如流很滿意。
“能。”曾國藩流利地背誦,“八旗子弟兵,健銳此居營。聚處無他誘,勤操自致精。一時看斫陣,異日待幹城。亦己收明效,西師頗著名。”
道光帝暗自詫異:此人對事物觀察之細和記憶力之強,非常人可及,好一個不可多得的福人能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