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覽畢微笑說:“人說季高可大授而不可小知,可用人而不可為人所用,果然不錯。”又問弟弟,“季高近來得意嗎?”
“我在長沙聽官場上說,湖南隻知左師爺,不知駱中丞。”
“有這等事?”
國華笑笑說:“有人講了個故事:有天駱中丞在簽押房辦事,聽衙門外三聲炮響,驚問何故。仆人答,‘左師爺正拜折。’駱中丞先是吃一驚,隨即平靜地說,‘到左師爺那裏拿底稿來給我看看。’駱中丞不過右副都禦史的銜,季高現在被人稱為左都禦史了。”
曾國藩大笑:“這樣的師爺,曆史上怕找不出第二個,難怪他不受知府頂翎。”
國華說:“駱中丞這個巡撫也做得太可憐了。若是我,哪怕他左宗棠真有諸葛亮之才,我也不能讓他爬到我的頭上。”
“駱籲門也是沒有辦法,又無做巡撫的才幹,又要戀棧,就隻得聽季高的了。”曾國藩說著再拿起駱秉章的信來看。信中說湖南匪亂又起,四境不得安寧,若有可能,請借一營勁旅回湘剿匪安民。曾國藩問:“省裏會匪又起了?”
“天地會、征義堂、串子會、半邊錢會、一股香會都在鬧,駱中丞一天到晚如坐水火之中。”國華答道,“據說串子會擬攻長沙,聲稱要為林明光報仇。”
“看來林明光真是串子會的人,關站籠不冤枉。”
“林明光其實不是串子會的人,串子會是借機與官府作對。”
停了一會兒,曾國藩問六弟:“縣裏還安靜嗎?最近有何新聞?”
“哦,真的,大哥不問起,我倒忘記告訴你一樁事。”國華將凳子移動一步,靠近大哥身邊小聲說,“我來的前兩天,聽說璞山在家的兩個弟弟開琳、開化也在鄉裏招募勇丁,說是奉令組建兩營人馬來大營效力。”
曾國藩一驚,說:“奉誰的令?我怎麼不知道?”
國華壓低聲音說:“我看璞山這人有野心,他是想壯大自己的力量。大哥,你可不能做駱籲門,讓璞山做起左老三來了。”
曾國藩蹙緊眉頭,沉默不語。國華見大哥心中不快,後悔這句話說得過分了。他有意轉換話題:“大哥,我一向隻知讀書作文,從未帶過勇,以後還請大哥多多指教。”
“帶勇之法,”曾國藩想了想說,“為兄這兩年來的體會是,以體察人才為第一,整頓營規、講求戰守尚在次之。製勝之道,有的人歸結在使用堅船利炮,其實,在人而不在器。故你最要緊的,不是在多添刀炮馬匹,而在於慎選哨官哨長。”
曾國華為人眼界甚高,平日裏隻服自己的這個大哥,別人都不放在眼裏。此刻他知道大哥是在給他傳授真正的學問,便恭恭敬敬地端坐聆聽。
“選擇哨官哨長,主要在實心辦事,有忠義血性;其次在能吃苦,號令嚴明,有智謀。此中尤以實心辦事最為重要。實心,就是真心實腸,樸實穩當,這是第一義。至於算路程之遠近,算糧草之餘缺,算彼己之強弱,都是第二義了。這也就是德和才之間的關係。德才兼備最好,二者不可兼得,寧可用才低點而德好的人,決不可用才高德薄之人。”
國華點頭稱是。曾國藩知道弟弟的脾性,又說:“衡人亦不可眼界過高。人才靠獎勵而出。大凡中等之才,獎率鼓勵,便可望成大器;若一味貶斥不用,則慢慢地就會墜為朽庸。對待部屬,大哥有兩句話,望弟切記。”
國華望著大哥,誠懇地說:“請大哥賜教。”
“這兩句話是:揚善於公庭,規過於私室。”
國華點點頭,輕輕地重複一遍。
曾國藩又說:“我明天給你派幾個好哨官,日後要靠你自己慎選幫手。”
兄弟二人正說話間,王錱進來了。國華與王錱相見,甚是親密,互道思念之情。王錱對國藩說:“昨天滌師親授腰刀,在二萬湘勇中影響甚為劇烈。得腰刀者,莫不感激滌師知遇之恩,發誓要跟著滌師,萬死不辭。沒有得到的,不少人找到我,要我稟請滌師再打造五十把,他們要憑戰功來獲取。”
曾國藩捋著長須,開懷大笑:“好!看在璞山的麵上,再打造五十把。”
王錱很得意,說:“聽說日內即將整師東下,自古戰勝攻取,靠的是奇謀妙策。學生現有一奇策,不知可用否?”
曾國藩說:“璞山有何妙計,盡管說。”
“據情報,長毛偽燕王秦日綱收集武昌潰卒,在蘄州至田家鎮一帶設下防線,其企圖在阻我長江水師。蘄州至田家鎮地形險峻,敵人已重兵把守,勝負難卜。長毛偽翼王現據九江。九江兵力已溯江而上,城內必然空虛。我軍不如暫不驚動田家鎮之賊,而出奇兵突襲九江。九江危急,則賊之人馬必回援。那時,我水陸大軍將順利衝破蘄州、田家鎮,會師於九江城下。若此策可行,學生願率五千人馬星夜奔馳江西,擒石達開於九江。”王錱一番話說得氣概昂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