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墨?劤鏨?(4)(3 / 3)

“臣聞美德所在,常有一近似者為之混淆,若對此辨之不早,則流弊不可勝防。臣竊觀皇上生安之美德,約有三端,而三端之近似,亦各有流弊,不可不預防其漸,請為我皇上陳之。”

兩班文武聽到這裏,嚇得一聲不敢吭。這曾國藩今天變成了虎膽豹心,竟然敢說皇上的不是!有人偷眼看了下皇帝。但見“正大光明”匾下那位年方二十、瘦瘦精精的天子正在聽著。或許是曾國藩的湘鄉官話不大容易聽得懂的緣故,皇帝的臉上並無任何表情。在曾國藩略為停頓的當兒,鹹豐帝嘴角微微一動,說:“卿隻管說下去。”

曾國藩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臣每觀皇上祭祀肅雍,跬步必謹,而尋常蒞事,亦推求精到。此敬慎之美德也。而辨之不早,其流弊為瑣碎。自去歲以來,廣林、福濟、麟魁、惠豐等都以小節獲咎。此風一長,則群臣皆務小而失大。即為廣西一事,其大者在位置人材,其次者在審度地利,又其次者在慎重軍需。而此三者,籌措中都有失誤。”

鹹豐帝臉色已見不懌,為顧全體麵,也怕堵塞言路,他沒有發作,隻是不大耐煩地打斷曾國藩的話:“第二端呢?”

“臣聞皇上萬幾之暇,熙情典籍,遊藝之末,亦法前賢。此好古之美德也。而辨之不細,其流弊徒尚文飾,亦不可不預防。去歲廣開言路,然群臣所奏,大抵以‘知道了’三字了之。間有特被獎許者,手詔以褒倭仁,未幾而疏之以萬裏之外;優旨以答蘇廷魁,未幾而斥為亂道之流。是鮮察言之實意,徒飾納諫之虛文。”

鹹豐帝見曾國藩先是指責他處理廣西軍務失措,現又說他納諫是虛,不覺大為惱火,本想不讓他說完,但又想知道下文,於是帶著怒氣地指示:“曾國藩奏語宜短,快說下去!”

曾國藩聽到這句話,頓時感到腳腿發顫,虛汗直流。“是!”他鎮靜一下,決心一吐為快,“臣又聞皇上娛神淡遠,恭己自怡。此廣大之美德。然辨之不精,亦恐厭薄恒俗而長驕矜之氣,猶不可不防……”

“狂悖!放肆!”鹹豐帝再也不能忍受了。一年來,臣工們也曾上過不少指責時弊、規勸皇上的奏疏,但語氣都極為委婉溫和。對這樣的奏疏,鹹豐帝看得下。盡管文字用得婉轉,但用意他還是明白的,他喜歡臣下都用這樣的語言奏對。他沒有想到,今天曾國藩在眾多文武麵前,居然用“失誤”“虛文”“驕矜”這樣尖刻的語氣來指責,他感到自己至高無上的尊嚴受到了挫傷,怒火中燒。曾國藩分明是瞧自己隻是剛過弱冠的年輕人,才敢如此肆無忌憚。今日如不給他點顏色看看,怎能建立起自己的威望?他厲聲喝道:“曾國藩所奏純屬想象之詞,並無實在內容。如此以激辭上奏而沽忠直之名,豈不虛偽?豈不驕矜?該當何罪?!”

兩班文武見鹹豐帝盛怒,莫不戰栗異常。慌得大學士祁雋藻忙出班叩首奏道:“曾國藩所奏狂悖,罪該萬死。但姑念他敢於冒死直諫者,原視皇上為堯舜之君。自古君聖臣直,懇求皇上寬恕他這一次。”

左都禦史季芝昌也出班擔保:“曾國藩係臣門生,生性愚戇,然心則最直最忠。倘蒙皇上不治其罪,今後自當謹慎。”

鹹豐帝看到祁雋藻、季芝昌都來說情,又思曾國藩之言本出於忠悃,今日治罪於他,勢必招來朝野議論,反為不美。於是趁他們說情的當兒,把手一揮:“下去!”

曾國藩不敢再說什麼,忙磕頭謝恩,退了下來。他不知那天是怎樣回到家裏的。他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想到即將大禍臨頭,心中不免有點懊悔。原以為今上會有所作為,誰知卻這樣的器量狹小!他設想馬上會來的處分:重則削職為民,輕則降級外調。他吩咐歐陽夫人收拾金銀細軟;又把紀澤叫到跟前,告誡他好生念書,日後隻做一個明理曉事的君子,千萬不要做大官。紀澤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曾國藩著實緊張了幾天。後來聽說鹹豐帝氣消了,隻批評他“迂腐欠通”,同時也肯定他“意尚可取”,沒有處分。一場驚恐雖已過去,但新天子的聖德,曾國藩也算體會到了。